第二百九十四章 滾動漂流

「來人,」沈栗悠悠道:「將諸位同仁的名單張貼出去,也好教齡州父老瞻仰瞻仰。」

書吏們大急。

這可太狠了。

今日市舶司逢難,他們立時就被卸職,是個人都猜得出他們必是裡通外敵犯了錯事才被趕出來。這告示一貼,他們的名聲可就要臭出十八里。所謂叛徒最可恨。頂著這樣的名聲,誰還會用他們,誰還敢用他們?就算身後的靠山,也難塞悠悠之口啊。

還提什麼後路!

「大人!」堂下一片哀嚎。

「說說,」沈栗輕聲道:「我這裡有個名額,誰最先說出挑唆你們鬧事的人,本官可以將他的名字抹去,更不追究他此次過失。」

書吏們面面相覷,心下思量。雖知沈栗是為他們畫餅充饑,自己的惡名早晚要傳出去,但名字是否切實落到告示上,還是有些差別的。只是那靠山也不是好惹的,若是這便將其出首,日後會不會引來報復呢?

「不急,」沈栗笑道:「你們慢慢想,不過申時一到,名單是一定會貼出去的。」

麻高義形色倉皇跑到緇衣衛千戶所,不料往日來去自如的地方竟不准他進去。

「我是來找尤大人的!」麻高義怒道。

「你算個什麼東西?」守門的校尉不屑道:「區區商賈,也敢闖緇衣衛的門庭。」

「我與尤千戶相熟。」麻高義心急如焚,暗嘆今日諸事不順,連當值的校尉都是要與自已磕絆一番,一會兒見了尤大人,定要告上一狀。

「相熟?」校尉冷哼道:「我們千戶乃是朝廷正五品高官,你是什麼來歷,也敢自稱與大人相熟?恬不知恥!」

「你!」麻高義跳腳:「在下如今正有急事,當誤不得,快快與我通稟一聲!」

「歇了吧您吶。」校尉笑道:「大人早吩咐了,他不想見你。」

「你說什麼?」麻高義不可思議道,還欲爭執,忽見尤行志帶著人經過門前,忙喊道:「尤兄,尤千戶,尤大人。」

連喚了幾聲,方見尤行志不耐煩地轉頭看來,麻高義急道:「大人,事情不好了,那些書生竟被沈栗彈壓下去,這可怎生是好?」

尤行志沉著臉,用目光將麻高義上下颳了一遍,忽輕笑道:「自前歲起,文彥書院的學生們便屢次鬧事,沈大人處置妥當,自是好事。」

「什麼?」麻高義瞪圓了眼睛:「尤大人!」

「哦,聽說書院中還有人持械行兇,險些傷及於提舉的公子,」尤行志感嘆道:「幸而被人阻止,於公子安然無恙。也不知到底是何人在暗中謀劃事端?」

麻高義一愣,霎時意識到尤行志話音不對,竟是想與他撇清關係。

「不,不不。」麻高義汗如雨下:「大人啊,我等並未一敗塗地,還有別的安排,還有對,還有烏知府那邊」

「烏知府僥倖存活!」尤行志道。

麻高義呆若木雞。

「你說,」尤行志柔聲道:「若是烏大人知道是誰出賣了自己,他會如何做呢?」

麻高義抖抖嘴唇,急喘幾聲。

尤行志曼聲道:「念在往日交情,本官就多事提醒一句,什麼叫走為上計,什麼叫留得青山在,麻兄總是明白的。」

「不,不能啊。」麻高義急道:「明明是您給小的」

「本官怎麼了?」尤行志冷笑道:「麻高義,本官與你往來,只吃過你的宴席,並未收受任何錢財禮物,不怕攀扯。若是你還打著用威脅姜寒的法子來要挾本官,哼哼!來人,千戶所門前不許閑雜人等滯留,將他給我轟走。」

麻高義木然被校尉扯出去,漫無目的在街上遊走。良久,才發出一聲哭號。

明明是尤行志不斷鼓勵他,明明是尤行志給他打了保票,明明是尤行志!

沒有一個緇衣衛千戶站在身後,他一個海商有那麼大的貪心,哪兒來那麼大膽子,敢挑釁姜布政使,敢與市舶司放對,敢謀劃這麼多是非?

如今卻說翻臉就翻臉,半點餘地不留。

說什麼走為上計,他已年過半百,家業都在這裡,能往哪逃,能逃得出去嗎?

見麻高義走掉,尤行志慢慢嘆了口氣:「可惜啊,市舶司運氣好些,竟,沒亂起來。」

身後侍衛低聲道:「大人不必焦慮,不是還有胡三娘嗎?」

「那女人此次不知為何竟畏首畏尾的,但願她能成事。」尤行志皺眉道:「罷了,烏知府那裡既出了事,本官還需走一趟。」

齡州海上,幾條快船正悄悄劃來。

當先那條船上,馬葫蘆正美滋滋喝著小酒。

「馬大爺,」手下人賠笑道:「咱們就帶這麼點兒人,要闖上岸去怕是不夠吧?」

馬葫蘆兜頭拍向那人後腦勺:「蠢材,咱們此去可不是為了來硬的。龍神娘娘說了,要咱們悄悄地去,伺、伺機而動。」

「小人哪知道什麼叫伺機而動?」手下嘟囔道:「反正都是和官府過不去,砍完了就搶唄。」

「所以老子就能當頭領,你,就是個賣力氣的。」馬葫蘆搖頭晃腦道:「龍神娘娘說了,今天那什麼市舶司和布政使司、海商們要鬧一場,咱們得找機會幫著海商,不能亂來,不然海寇,也就是我們,海寇上岸,布政使司也有責任。」

「幫著海商和布政使司?」手下們瞪眼道:「為什麼?布政使司總與咱們過不去,海商不過肥羊而已,咱憑什麼幫著他們?」

「說你們也不懂,這是娘娘的吩咐,照做便是。」馬葫蘆虎著臉道:「咱們幫了他們,日後自然有好處。娘娘聰明,嗯,那個機智,料敵於先總之,照著娘娘的話做准沒錯。咱們以後前程遠大。」

「啥叫前程遠大?」

「就是天天吃肉,娶漂亮老婆,生他十七八個兒子。」

手下們轟然而笑,互相調侃。

眼看海岸將近,馬葫蘆正囑咐手下小心謹慎,忽有人道:「馬大爺,那邊衝過來的大船可真高啊。」

馬葫蘆迷迷糊糊轉頭一看,幾艘巍峨大船正向齡州駛來。

「是官船嗎?」手下議論。

齡州海寇的數量不少,人多成勢,是以平時海寇們並不畏懼官船,只是不搶罷了。

「可真氣派。」有人羨慕道:「什麼時候叫我也坐一回。」

「你就沒有那當官的命。」「哈哈。」

在手下的笑聲中,馬葫蘆的臉色煞白如紙。

他們能看見那幾艘大船,大船上的人自然早就發現他們。

「快,快些!老子認得那是海寇用的船。漁民的船跑不了那麼快!」將官催促道:「只有專為搶掠的海寇才把船搞成那樣。」

「遵命。」兵卒轟然應諾。

「我田復光終於有修復寶船的一天!哈哈。」田復光大笑道:「皇上聖明!沈大人睿智!咱們水師要風光了。快,給我撞死那些蟲豸!」

手下仍在喋喋不休的議論,馬葫蘆迎著氣勢洶洶駛來的巍峨大船,氣息奄奄呻吟道:「那不是官船,那他娘的是戰船啊」

「轟!」

戰船駛過,海面上只留下破碎的船板漂流滾動,滾動漂流。

有渾濁血色自水底漸漸湮上來。

府衙中,烏慶全身哆嗦,脖子上一片淤青,臉頰邊血肉模糊,眼見著是毀容了。

廖樂言被人壓制住,仍在掙扎跳腳,口中只一遍遍道:「要他死,殺了他,雜家咬死他!」

眾官接到急報,自市舶司急匆匆趕來,見到的就是這一幕。

沈栗遠遠指著問:「這是怎麼回事?」

才茂驚魂未定道:「好傢夥,被廖公公咬的唄。真狠吶,要不是多米追來幫了一把,烏慶不教他掐死,也得被他咬死。」

於枕驚道:「尊駕座下也有好手,怎就攔不住?」

「卑下才帶了幾個人?廖公公也有自己的手下啊。」才茂指手畫腳道:「當時那叫一個驚心動魄。烏知府的家僕不是被嚇跑就是被打暈,卑職和同僚們被廖公公的護院們攔住,只見廖公公一會要掐死烏大人,一會又要活吃了烏大人,嘖嘖,那場面」

眾官想像一番,不由冷汗直冒。

沈栗望向姜寒陰沉的臉,輕咳兩聲:「請問才千戶,廖公公為何要殺死烏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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