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一降再降

怎麼能一樣!領頭的一口牙都要咬碎!

今日來鬧事,除了這幾個領頭的,其他人多為被迷惑、被慫恿才跟來市舶司的。這些人並不知海商密謀,有的是真想著為海商抱不平、與官府磋商政事而來的,有的是覺得有機可乘、要揚名養望而來的,更多的是覺他們聲勢浩大,純屬跟著看熱鬧。

這樣的辯駁,時間、步驟、要說的話、怎樣不漏痕迹的煽動他人情緒、什麼時候帶人衝擊官署、什麼時候有人被官員誤殺,都是被預先精心安排過的,換一個毫不知情的人來出面,怎麼可能替他們把該講的話講出來,怎麼可能達到他們原本的目的?

沈栗不教他們開口,他們便失了先機!

果然,見領頭幾人陷於細作的嫌疑中,其餘書生們便覺氣短,老老實實將文章遞上來:「大人,我齡州海商生活辛苦,聽聞市舶司苛求無度,學生們不免義憤填膺,故此……」

這些人肯好好說話,沈栗便也恢複了溫和態度:「你也說『聽聞』,那你等知道海商的實際情況嗎?」

「海商們如今是勉強維持開支,甚至已饔飧不繼,大人們再加盤剝,只恐齡州又要添許多餓殍了!」那領頭的插言道。

「你等身上的嫌疑,待府衙並緇衣衛調查過後便很容易洗清,最多不過一兩日而已。」沈栗平靜道:「但在此之前,你等還敢在市舶司衙前大放厥詞,試圖挑唆鬧事,本官就只好以煽動叛亂之罪將爾等立斬了。」

領頭的看著沈栗漠然的臉,身上有冷汗徐徐出來。

他們蓄意鬧事,這市舶司幾個主官的根腳總是預先打聽一二的。廖樂言早有敗績,自是不被放在眼中,於枕是純粹的文官,縱然長於刀筆,真到了短兵相接時卻難免畏首畏尾。若是他二人出口威脅,這幾個大約還敢稍稍放肆,只有這位沈栗沈謙禮,市舶司三位主官中,只有這位是敢眼也不眨殺人的。

沈栗說要斬人,他們還就不敢不當回事。

倒不是說幾個人中盡皆怕死的,他們原也安排了「無辜被害」的角色,但那得是混亂起來後被「失去理智」的官吏失手殺死的。此時沈栗預先給人安上了嫌疑,又出言警告過,那人再死也是白死,完全賴不著市舶司。

領頭幾個悶了,書生中還有為他們鼓勁的:「幾位仁兄不必擔憂,有我等為各位奔走,不過一二日內就可為各位證明身份,仁兄們再來參與此事也來得及,到時看這位大人有何話說。」

到時?到時黃花菜都涼了!

像這樣意圖衝擊官府的事,要的就是教對方措手不及,自是越快越好,拖得久了,市舶司有了對策,效果便越加微弱。

市舶司衙前出了亂子,能不向州府要求派人來鎮壓嗎?固然姜寒、烏慶與麻高義早有默契,能拖得一時不露面,可也不能總是不理,否則難免落個怠忽職守、處置不力之罪。

麻高義在人群中急的要死,他前幾年也籌謀過叫書生到原運轉司鬧事,那時順風順水、並無不妥,因而如今他才想著再來第二次,誰知竟被沈栗輕而易舉攪了局。

沈栗鎮壓了幾個領頭的,又與書生們搭腔:「你等說海商困苦,是親眼所見?你們有自書院來的,應有出身海商的同窗,不妨仔細想想,他們的衣食住行可曾有困苦之狀?不說別的,就是本官來齡州,往來見到的海商無不豪奢,吃穿用度堪比王侯,本官自謂出身侯門,相較起來也要自愧不如。他們還過不下去——」

沈栗冷笑一聲:「本官才是餓殍呢!」

這些書生面面相覷,仔細回憶一番,囁嚅道:「那幾位同窗原是過得……好些,只是近來確實境況日下……」

「近來?市舶司要海商登記後?」沈栗不屑道:「市舶司可是還沒向海商要一文錢呢!他們就困苦了?這困苦的也太早了些!」

隨即向那領頭的似笑非笑道:「市舶司還沒開始『盤剝』,海商們就沒銀子吃飯了,那銀子去哪了?別是拿去支持湘王了吧?」

領頭的氣急敗壞,他們自詡準備充分事事周全,偏碰上沈栗這個不按常理的。那匪夷所思的嫌疑看似荒唐胡鬧,只要稍經調查就會不攻自破,但就是這露洞百出的嫌疑,就壓得他們無法說話,只能任由沈栗繼續胡言亂語下去。這場辯駁說來說去,早就脫離他們的安排,離題萬里。

「行了。」沈栗抖抖書生們遞上的文章,笑道:「本官已得知諸位的意見,諸位耐心等著吧。」

說著,沈栗拱拱手,示意告辭,便向官署內走去。

「大人,」書生們忙追上來:「大人還沒給我等答覆!」

「答覆?你等現在就要答覆?「沈栗奇道。

「大人難道不應給我等一個答覆嗎?」一人憤怒道:「我等上書言事,大人竟當耳旁風不成?」

「你等讀書科舉,將來也有可能是朝廷官吏,竟連基本的規程都不知道嗎?」沈栗不可思議道:「你們跑來質疑政務,本官就得立時答覆?你們當政務是什麼?關乎國計民生,牽一髮而動全身的規則,你們隨口一求,本官隨口一應就能更改?」

沈栗一臉恨鐵不成鋼:「朝廷另立市舶司,是皇上下旨、閣老籌謀、百官參議才做出決定,你們跑來一鬧,本官一個小小的副提舉就能隨口更改?諸位竟視政事為兒戲乎?」

書生們頓時又氣餒了:「那……」

沈栗揚了揚手中文章,輕笑道:「自然是與同僚們好好探討各位的意見,將之整理歸納,寫成奏章,呈報朝廷,待聖上與閣老們的批複了。哦,恭喜諸位,本官會將各位的名號一起上報的,如此有勇有謀之士,自然要讓朝廷嘉獎才是。」

書生們悚然一驚,哎呀,事情不好。

此時他們才意識到,今日來鬧市舶司,與之前在原運轉司鬧的一場完全不同。

運轉司由來已久,規矩都是現成的,但凡出了問題,都是在任官員的錯。不然別人坐鎮時千好萬好,怎麼就你任上有差?

而市舶司乃朝廷新立,其各項律令都是皇上、閣老並相關大臣剛剛擬定的,這時他們來質疑市舶司政令,很容易被認為是在質疑皇上並大半個朝廷的聰明才智!

這沈副提舉剛才說什麼來著?還要把他們的名字上報朝廷?

說什麼嘉獎!但凡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奏摺上,還不知要被多少大臣仔細記住,這輩子還想科舉出仕?想得美!

嗚呼!海商害我。

除了少數自覺理直氣壯,確實認為海商委屈的,書生們紛紛表示:大人,學生們才疏學淺,文章上寫的不夠仔細,不堪入各位大人眼目。您看,是不是把文章先還給學生,待我再斟酌斟酌,考慮考慮,推敲推敲……

轉瞬之間,留在沈栗手中的呈文只余寥寥幾張。

書生們氣勢一降再降,甚至有立時扭頭走掉的。

許多人是知道前歲原運轉司那場大鬧最後由海商們取得勝利,這次才想跟來乘機揚名的,如今看來這官司勢頭不好,趕緊走吧。再摻和下去,只恐偷雞蝕米。

剩下一些也都心慌慌復意懸懸,再不見來時氣焰。

見書生們的聲勢完全被彈壓下去,沈栗滿意地點點頭。

「此事原本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諸位欲上書言事,市舶司竭誠以待。諸位若有耐心,不妨就在此等待,本官這就與同僚們商議,天晚之前,定會先給諸位一個結果……起碼教諸位看到欲上呈朝廷的奏章。」沈栗笑道。

書生們瞠目結舌,人家承諾在明確的時間內給一個答覆,算是比較客氣的官員了。他們再鬧,反而失禮,便是周圍百姓,也覺沈栗這安排沒有差池,這官爺很講理嘛,書生們等等吧。

等不得!麻高義在人群中欲哭無淚。再等下去,人心都要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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