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各有選擇

眼見商人們仍無動靜,沈栗找上於枕:「大人須得早作準備。」

於枕不信道:「市舶司有理有據,難不成這些人真敢胡鬧?姜大人也由得他們?」

現下市舶司秉承上意,真正怕事情鬧大不可收拾的,該是姜寒才對。

「尊卑顛倒,必生其亂。」沈栗淡然道:「只怕如今姜大人已經失去對海商的控制力。他原是這些人的靠山,但同時也約束著他們。如今姜大人反受脅迫,會使海商們愈加失去敬畏之心,在趨利的本性下,天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

於枕嘆道:「姜大人原也堪稱能臣……可惜了。」

廖樂言冷笑:「咎由自取而已。雜家原在運轉司多年,也沒收什麼孝敬啊。」

沈栗輕聲道:「公公清廉。」

廖樂言做運轉使時確有些無能,對付不來海商,但其對朝廷的忠心是可取的,為了堅持上書向朝廷稟告海貿事,他可謂付出了慘痛代價。偏那份摺子在內閣轉了一圈,沒人看重,竟被默默打了回來!滿齡州都看笑話,因他是個內監,這份輕視又帶了些鄙夷之意。鬱郁多年,如今沈栗這一句簡單誇讚,霎時教廖樂言熱淚盈眶。

見沈栗和廖樂言相處得好,於枕心下就有些不舒服,咳了一聲,轉言道:「若商人執意抗命,當如何應付?」

沈栗笑道:「大人帶來的匣子可打開了。」

於枕嘆道:「只恐打擊過度,使齡州商市衰退。」

沈栗道:「倒也不是壞事。如麻高義之流,往日就有劣跡,他不肯鬧,要收拾他還要費些心力,如今卻可趁機除去。」

市舶司興海貿事,需要扶植的是聽話的商人,麻高義等人內里藏奸,又在齡州攪風攪雨,沈栗自是容不得他們。

於枕凈了手,領著沈栗與廖樂言拜了復拜,親自將匣子打開,捧出匣中硃諭。看了眼廖樂言,向沈栗道:「本官須得留在衙中坐鎮,廖公公身份特殊,難以取信於人,此事還需謙禮辛苦一趟。」

沈栗看廖樂言氣得臉色白,暗覺於枕過分,微微遲疑:便是不能盡信廖樂言,何苦捉人痛腳?

廖樂言勉強道:「雜家確實有些不便之處,正事要緊,謙禮跑一趟吧。」

市舶司暗地籌謀,海商們也磨刀霍霍。

作為地位低微的商人,麻高義對「官」的敬畏是刻在骨子裡的,便是跡後找上姜寒做靠山,麻高義也一直是恭恭敬敬地伺候著,不敢有絲毫懈怠。

然而在姜寒面前取得優勢的經歷仿若為麻高義打開了新世界,原來所謂朝廷大員,牧守一省的布政使,只要找對了方法,也照樣能讓其乖乖聽話。

布政使尚且如此,市舶司那幾個又有什麼難對付的?廖樂言不是已經被姜寒、烏慶等人設計過一次嗎?這一次姜寒出師不利,便由自己帶領海商們親自出手吧!

十日之期已過,海商們只當市舶司不存在,連原先登門的幾個也不見蹤影了。

於枕按規矩找上布政使司,要求姜寒派人協助市舶司緝拿海商,並查封海商資產,結果得到姜寒病重的消息。於枕原以為他是裝病,還找上門去探望,未料姜寒果真病卧在床,氣息奄奄。

這老大人在市舶司與海商的雙重壓力下,終於支撐不住。

姜氏連忙同丈夫一起回門探望父親。見姜寒陡然衰老樣子,姜氏哭道:「父親為官多年,威風凜凜,眼下小小風波何至於此!」

姜寒苦笑,與其說他是懼於他人逼迫,倒不如說他是在如今的形勢中看出末日將近,陷於絕望才一病不起。

望向古逸節,姜寒溫言道:「我如今已無退路,只好跟著麻高義等人一路到底,只我預料此次勝算不大。你既摻和的不深,就不要再理會了。待事情過來,若我無恙更好。倘若姜家倒了,你要好生相待我的女兒……」

古逸節原還擔憂岳父再有吩咐該如何推脫,不想姜寒反勸他收手,忙應道:「您放心,若果事有不虞,小婿顧好妻子乃是應有之意,還要照顧好岳母並內弟。」

姜寒真要倒台,大約只有女眷並幼子能逃過一劫。

姜寒欣慰道:「好。」

姜氏聽姜寒竟有囑咐後事之意,不禁大哭:「郎君恁地心狠,不思相救父親,竟想冷眼旁觀!」

古逸節霎時滿臉通紅。

姜寒斥道:「婦道人家,懂得什麼?」又向古逸節道:「她任性慣了隨口亂說,不要介懷。」

古逸節窘迫道:「小婿知道。」

姜氏仍瞪著丈夫,頗有依依不饒之意。

姜寒嘆息道:「不成體統!賢婿出去稍待,今日老夫要好好教教她為人妻子的規矩。」

古逸節猜想姜寒必是有話囑咐妻子,連忙應是。

見女婿離開,姜寒道:「若為父倒台,你便失去依仗,日後不可再慢待女婿。」

姜氏抽泣道:「冷心冷肺的東西,還能指望他什麼?」

「他又不姓姜,」姜寒淡然道:「因覺他無能,為父原待他也不算親善,如今也不期望更多。日後若家族傾覆,家裡便靠著你了。」

「不會的,咱們家一定能渡過難關!」姜氏哭道:「父親再想想法子。」

「儘力而已。」姜寒道:「你還記年少時為父常帶你去曲沅溪邊玩的那片樹叢嗎?那裡有你愛吃的果子。」

姜氏含淚點頭:「出嫁後女兒也去的。」

「市集上買來的好果子不吃,偏愛那一口。」姜寒笑道,隨即低聲囑咐:「為父在那裡埋下些體己,若為父失事,這便是咱們家再起的本錢……不可教女婿知道。」

姜氏咬牙應道:「父親放心,真有那麼一天,女兒一定護著弟弟平安長大,將這筆資財交到他手中。」

「你們平分吧。」姜寒道:「原也有你的份兒。」

姜氏哭了半晌,忽想起道:「父親,前些日子女兒見著三妹了。」

「什麼?」姜寒驚得坐起:「她還活著?」

姜氏遂將如何與胡三娘相見之事慢慢敘來:「妹妹可憐,如今生活辛苦,又不敢自承身份。」

姜寒默然,半晌道:「三女……早就死了。」

「父親!」姜氏驚道。未想三娘所料不差,父親果然不肯認下她。

「若咱們家平安,布政使門下,不能有個被拐賣的女兒。」姜寒疲乏道:「若咱們家倒了,日子艱難,更不能有個壞了名節的女兒來雪上加霜。」

「可是父親,」姜氏含淚道:「她也是您的骨肉啊!」

「為父知道你一直在為往事耿耿於懷,當年為父也氣過你。」姜寒嘆道:「但三女確實不能認回來……何況多年過去,不同的經歷足以改變一個人。你也說三女變化頗大,可見她已經不是當年的姜三娘了。如今貿貿然找上門來,誰知其意善惡?」

「父親!」姜氏囁嚅道:「您怎能如此揣度三娘?」

姜寒不為所動:「不怪為父多疑。眼看齡州亂起,她忽然冒出來,又不肯輕易見人,只偷偷摸摸與你來往。口中雖稱不敢回家,然而她難道不了解你的性子嗎——你是決計忍不住要告訴我的。眼下你連著咱們姜家,市舶司沈栗也與你同在一個府上……你這妹妹著實來的可疑!」

姜寒越說越確定。

「父親……」姜氏失落道。

「至少現在不行!」姜寒打斷道:「如今形勢緊張,你且遠著她些!若她果是無辜,待事情了結,再行補償就是。不能認回來,為父可分她些家產。這麼多年她都等下來,還差這段時間嗎?」

姜氏被父親說的心慌,只好唯唯應諾。

「記得遠著她些!」姜寒不放心,反覆叮囑:「不要向她透露任何消息,也不要再私下見她。」

在姜寒這裡得不到人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於枕隨即又令沈栗找上同知祁修文。

平日里表現親切有加的祁修文此時卻推辭道:「本官雖不滿海商妄行,但規矩就是規矩,沒有上官的明令,在下不能插手。」

沈栗道:「聖旨已言明教當地官府協助。」

祁修文搖頭:「太過籠統,若有差池,下官不好交代。」

沈栗微微垂目,這是想獨善其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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