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找茬

沈栗等人往布政使司衙門去,如履薄冰;布政使司眾官待沈栗等人來,也是嚴陣以待。

齡州稱府,隸屬齡州布政使司。照理來講,布政使姜寒官居三品,而沈栗一行人中官職最高的於枕只有五品,姜寒其實不需如此忌憚他們。齡州知府烏慶才是該負責與於枕等人交涉的人物。

然而沈栗等人攜聖旨來,新設市舶司要將整個齡州的海貿稅權獨立出去,身為掌管一省之政的主官,姜寒不得不慎重從事。

寒暄過後,於枕先宣了聖旨,依次落座,正事便提上來:「關於稅務……」

「於大人,」烏慶笑道:「各位昨日才到齡州,下官忝為地主,合該為各位大人接風洗塵。如今在下已於和玉樓備下宴席,還請各位大人賞光。」

於枕忙道:「多謝烏大人盛情,不過如今正事要緊……」

「欸,」烏慶道:「事情要緊更需謹慎從事、細細考量,不可急於這一時半晌。各位初來乍到,在下欲一盡地主之誼也算正事。何況姜大人公事繁忙,今日難得見到,如各位肯赴宴,想來姜大人也不會推辭的,還請諸位成全。」

初來乍到?細細考量?這話說的頗有深意。於枕與沈栗對視一眼,看向姜寒。

姜寒笑眯眯道:「不錯,據說和玉樓的魚宴做得好,本官托各位的福,今日也有幸嘗嘗。」

「欸對對,」在座齡州官員紛紛附和:「烏大人也不要忘了我等。」

「這是自然,哈哈……」烏慶連連拱手。

得,這些地方官自娛自樂起來了。沈栗與於枕面面相覷,這是不想談啊。

於枕有些饒頭。當初得知自己升任這個市舶司提督時,心中就已做好要與地方上針鋒相對的準備。

但如今自己初臨齡州,對本地情況茫無頭緒,對方又有布政使親自壓陣,此時卻不好立時來硬的。然而若由著他們將這齣戲唱下去,推了復推,避了又避,還不知要被拖到什麼時候。

見於枕看向自己,沈栗微笑道:「烏大人拳拳盛意倒是不好退卻。」

「沈大人賞臉。」聽沈栗有同意的意思,烏慶不由笑道。

「在下也聽說齡州彙集四海來客,飲食頗有特色,」沈栗一副感興趣的樣子:「您方才說和玉樓的……」

「魚宴!」烏慶誇耀道:「乃是用大海魚……」

「御宴?」沈栗大驚失色:「我的天!這和玉樓什麼來頭?烏大人您竟然敢……不成不成,下官絕不敢享用,此大不敬也!」

烏慶:「……」

姜寒:「……」

齡州眾官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沈栗說的竟是個「御」字。

這就有點恐怖了。

姜寒立時怒視烏慶,暗嘆下屬無能,不過教他安排宴席,怎就出了這個紕漏?

烏慶雖姓烏,此時卻成了白紙人。當他聽到廖樂言一聲嗤笑,心下更是惴惴不安。

廖樂言不明不白死了兩個養子,案子遞上府衙,就是烏慶給含糊過去的,兩個人仇大了。烏慶十分清楚,旦有機會,廖樂言絕不會放過他。偏這內監有上書言事之權!

齡州眾官看向沈栗:言笑晏晏,暗藏刀鋒!這才幾句話,就要噎死人,偏還一臉無辜!

沈栗微微垂目。

文字獄並非好東西,能不能成「勢」,其實都是看上位者的意思,或為幹掉不聽話的大臣,或為鎮壓不利言論,執行起來也是弊大於利。以邵英的脾性,多半不會看重。

魚宴與御宴不過是仗著口音差異硬賴上去的,想憑這個就扳倒什麼人其實是笑話。說到底,沈栗不過是要警告齡州眾官,市舶司固然勢力微小,一時拗不過布政使司,卻有攪局的能力。

你們想掐著市舶司的咽喉,市舶司就能噁心得你吃不下飯。誰都別想得好!

沈栗自己都沒覺得這個「御宴」算是多大問題,廖樂言卻精神百倍,姜寒等人也面色凝重。

文字獄會不會興起,固然要看聖上的意思,但率先掀起風浪的卻往往是文官這個群體本身。為的是攻擊政敵,以此為晉身之階。齡州是塊肥地,齡州的官職也算肥缺,多得是人惦記,眾人又是多年為官,少不得有一兩個敵人。若是有人藉機無事生非……

在座吃過魚宴的官員們微微騷動,烏慶更是越想越怕。廖樂言已經開始在心中謀划起要讓哪位御史「風聞」這樁御宴故事了。

「於大人,」沈栗靜靜道:「方才您說到稅賦……」

於枕回過神,連忙點頭,又與姜寒提起公事。這回,齡州眾官沒有再來打岔的。

分割稅權並未一朝能過完成,市舶司如今還未開張,兩位上官此番也不過就是大致安排一下,然而於大人仍覺收穫頗多。無論怎樣,布政使司肯正視市舶司,就政務拿出態度來,已經出乎於枕預料。他原覺著布政使司怎麼也要拖上一陣,虎口奪食,哪兒那麼容易?

沈栗今日只說了幾句話,其後並未再插言,只悠悠然享用茶水點心,看著於枕與姜寒商量。然而無論是市舶司或是布政使司的官員,都在心底重視他三分。

廖樂言在齡州統領前運轉司多年,姜寒等人也沒把這人當回事,只道他是個外厲內荏的。前歲上書惹了些風浪,養子死後就對運轉司撒手了。

眼前這年輕人卻是個硬茬,他也不做強項與你吵,也不肯妥協隨波逐流,淡淡幾句話,說是威脅,又沒真正翻臉,道是玩笑,卻著實令人忌憚。

有些邪性。

兩方人馬直到會談結束,都未再提起御宴的事,彷彿從未生。姜寒目視沈栗:「沈大人果然名不虛傳。」

沈栗微笑:「大人謬讚。」

見沈栗一臉謙恭,姜寒倒被堵得說不出話來。深吸一口氣道:「公事說完,本官卻也準備了幾杯水酒,不知……」

「多謝大人盛情,」沈栗笑道:「卑職正覺腹中飢餓,於大人?」

於枕正心滿意足,聞言忙道:「卻之不恭,勞姜大人費心了。」

設宴的地點仍在和玉樓,布政使司請客,和玉樓今夜清了場。

「這是緇衣衛千戶尤大人,」姜寒為之引見。

「尤行志!」面前人頗有肅殺之氣,抱拳道:「見過諸位。」

沈栗一打眼看見才茂,此時尤行志正向姜寒等人介紹道:「景陽來的同僚,與於大人一行同路的。」

才茂不屬於市舶司,故今日未與沈栗等人一起去布政使司,晚間卻跟著齡州緇衣衛千戶一同赴宴。

沈栗心中納罕。緇衣衛另成一系,與正途官員們互相看不順眼。就如於枕,聽說面前人是個緇衣衛,便板起了臉。姜寒這位布政使為何與尤行志這樣熟悉?

仿如看出沈栗疑惑,姜寒笑道:「諸位新建市舶司,日後少不得要與緇衣衛打交道,下官便請尤大人過來赴宴,也為各位引見一番。」

這話沈栗是不信的,姜寒託言公事,但看他二人行止態度,該是有些私交。

看在姜寒面上,於枕稍稍扯出些笑容。沈栗拱手道:「日後還請尤大人多多關照。」

「哪裡哪裡,」尤行志笑道:「日後但有差遣,儘管開口,在下絕不推辭。」

「眼前確實有樁難事,」沈栗微笑:「不知尤大人……」

眾皆愕然,沒想到沈栗還真就立時開口。

「沈大人請講。」尤行志挑眉。

「我等來齡州時,承蒙才千戶一路護送。」沈栗道:「不巧竟在抵達時丟了一個人,還請尤大人多多費心。」

「在下聽說過此事。」尤行志笑道:「已經吩咐下去。」

「這便好,」沈栗長吁一口氣道:「說來奇怪,一路上平平安安,不想抵達齡州反出了事。」

這是指責齡州地方不靖?

沈栗狀似無意道:「難怪皇上令人護送我等,唔,該請皇上多派些人。」

姜寒瞳孔一縮,乾笑道:「沈大人說笑了。咱們齡州自有精兵強將,尤大人也可派人保護諸位,何須再向景陽要人?」

尤行志拍胸道:「沈大人無需多慮,諸位安全包在某身上!」

「多謝,」沈栗微笑道:「在下天生膽小,教各位大人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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