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行蹤已泄

於枕悚然而驚。

他原只嗟嘆兒子濫施好心,容易教人哄騙,活脫脫一個尺澤之鯢;又毫無眼色,以秀才之身與官員爭辯,爭輸了人家看他見識淺薄,爭贏了反教人不好下台。沈栗還好說,緇衣衛多有心胸狹窄的,這才茂沒準兒要翻臉罵他狂妄。

聽了沈栗提醒,才又驚覺自己此行原是為了大事,若不慎教有心人算計,方到齡州家裡便惹下風流官司,豈不叫人恥笑,又有何面目在此地就海貿事指手畫腳?

見於舒忘還在磨蹭,不覺怒道:「孽障,還不快走?」

於舒忘臉色一白,低頭跑上樓去。

此時那女子哭聲還在斷斷續續地傳來,方才下樓時於枕還覺心有戚戚焉,現下卻覺心慌意亂,懷疑道:「這女子顯見著來路不正,莫非我等行跡暴露了,遇上有心人做的仙人跳?」

沈栗溫言道:「是不是專來對付咱們的卻不清楚。不過,這客棧是開門做生意的,總要講個吉利喜慶,大清早被人在門前這樣哭,卻不曾出面攆人,確實可疑。」

於枕緊皺眉頭:「既然如此,我等還是離去才是。」

「大人說的是。」沈栗點頭道:「下官這就著人收拾。」

才茂自知不招於枕待見,跟著沈栗退下。私下取笑道:「這老官兒一路裝成佛,我還當碰上這樣的事,他要立時升堂斷案呢,哪知倒肯避著走了。」

沈栗笑問:「市舶司卻無偵緝之權,才千戶可要來審上一審?」

「我又不傻。」才茂哂然道:「咱們是外地的和尚,還沒找到廟門呢,怎麼念經?何況此時又無苦主,倒教在下為哪個張目?」

沈栗點頭道:「於大人也沒有什麼尋根究底的心。這世上凡是涉及到錢財的事,都不可輕忽。此去齡州,最難的反不是籌辦海貿事,而是如何與齡州地方官府重新分配利益。稍有不慎,便會被有心人藉機拖著扯皮,此時確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直到一行人匆匆離開,於舒忘仍時不時回頭張望。見才茂微露笑意,於枕大恨兒子不爭氣,便要呵斥。才茂止道:「令公子入了局,不見著結果,怕是不能放下。左右無事,在下派個人盯著,若那女子果真無辜,再幫她一把不遲。」

於枕卻不願領才茂這份人情,只當此人是有心諷刺,沉下臉色便要推辭。

才茂也做過情聖,今日碰上於舒忘這憨才,一時興起想要湊個趣而已。話一出口,見於枕面露不悅,心下登時大怒,只覺這人實在不識好歹,夾縫看人。

沈栗卻想乘機為他二人破冰,此去齡州本就缺少幫手,這兩個若是一直冷淡下去豈不愈加勢弱?

趕在於枕開口之前搶先插言道:「才千戶這安排倒也周全。一則探探虛實,看那女子是否真的是奔著我們來,若有惡意,也教我等心中有數;二則令公子本是出於仁善之心,就此壓抑,怕要留下心結。」

於枕心下一動,望向一臉忐忑的兒子。這孽障平日果真有些愚直,今日做善事反被攔阻,不要入了迷障才好。

牽涉親子,於枕倒肯對才茂緩顏,點頭道:「如此多謝才千戶安排。」

雖然於枕最終轉變態度,但有了方才一幕,才茂到底意味索然。面上客氣應承,胡亂點個手下吩咐下去便罷。

沈栗暗自無奈,一時也無甚辦法,只好裝作未覺。轉眼見童辭默默爬上車,望著那女子若有所思,沈栗眨眨眼,上前笑問:「怎麼,先生也有心施以援手?」

童辭幽幽道:「某也只是個可憐人,卻無心去做慈悲客。」

那女子兀自高一聲低一聲嗚咽,終於哭到一個青衣小僕過來打問:「那女娘別哭了,我家老爺請你去喝酒呢,有什麼難處只管對我們老爺說。」

眼角瞥見沈栗一行人車馬遠去,只留下塵土飛揚,這女子打袖中扯出手帕抹乾眼淚,施施然站起,挑著眼看向那僕從示意的老爺。

這主顧滿身綾羅,身材微胖,蒲扇般大手中偏握著一把摺扇輕輕搖動。見這女子望向自己,咳了一聲,儘力裝作一副文雅樣子含笑點頭。

這女子輕輕一笑,粉面生春,越俏麗,直教人腿腳酥。卻不妨她一揚手帕道:「老娘不賣了!」

竟轉身施施然走了。

那主顧意懸懸正設想與佳人相會,不妨佳人反口,到嘴的鴨子要飛,登時大怒。扇子一甩,跳腳道:「竟敢戲耍於我!來人,快將那女子抓回來。」

幾個僕人方欲抓人去,忽聽見主人家殺豬也似大叫。回頭一看,不得了,主人頭上扣了一隻湯盆,一盆熱湯從頭澆下,手忙腳亂將湯盆拿下來時,這白胖老爺變了個顏色——他紅了!

幾個僕人找郎中的找郎中,追兇徒的追兇徒,乒乒乓乓一頓忙亂,才想到找客棧掌柜算賬:「我家主人在你家店中出了事,怎麼說?那兇徒定是與你熟識的,快快將人交出來!」

掌柜的喊冤道:「話不能亂講,你們在我店中被人尋仇鬧事,將杯盤碗碟碰壞不少,不曾賠償,如今又來污衊我等。這生意沒法做了,我要報官!」

那女子不慌不忙走街串巷,來到一座府院前輕輕叩門,不一時有人將門打開一條縫,讓其進入。

這府院從外面看不過普通宅第,進來卻見亭台軒榭,園池通幽,只不見有人來往。開門的老僕頭也不抬,將門關好便躬身退下。

那女子緩步穿過迴廊,來至閨房,透過小窗見花園中奼紫嫣紅,飲幾杯新釀,不一時醉意微醺,幽幽唱:「這鮮花著錦日,只恐韶華難留……」

「別人家韶華難留,胡三娘你駐顏有術,當是青春常在才對。」忽有人道。

胡三娘並未回頭,只持了酒壺,緩緩斟上一杯酒。

來人輕笑,來至窗前坐下,於胡三娘舉杯。

花園中傳來人聲,卻是幾個僕人拖著什麼過來,在遠處挖坑。

胡三娘皺眉道:「你又在這院子里埋人,髒了我的地!」

「埋了人的地花開的更好,三娘你該謝我。何況這人是三娘你帶來的,他既盯著你,本官便給他尋個好地兒,叫他盯個夠。」這人不在意道,轉頭看向胡三娘,笑問:「三娘莫非怕了?」

「這園子中埋了多少人!」胡三娘冷笑道:「若是怕,早嚇死了。如今倒想起這個。」

「因本官早知三娘你膽識過人,怎能與一般女娘同日而論。」這人笑道:「看來那些人沒有上當?本官原說他們不會那麼好對付。可見著新來的……提舉了?」

「於枕面相精幹,他的長子卻是愚的。還有那個千戶,」胡三娘道:「看著有些油滑。」

「那小子是景陽出了名的渾人,不過是仗著他那養父才經武護著,僥倖從湘州跑出來,指揮使大人不得不給他幾分臉色罷了。」那人哼道:「此子不足為慮。」

「怕是尤大人心中不平吧?」胡三娘媚眼如絲道:「只聽說文人相輕,卻原來到了緇衣衛這兒也是一樣。」

「嫉妒他?」尤大人嗤笑道:「這夯才也配!低了本官的名號。」

胡三娘笑道:「奴家說笑而已,大人竟當真了?」

攬住柔腰,尤大人調笑道:「美人兒說天是方的本官也當真……那個沈栗呢?」

「看著年輕,倒真有些不露聲色的架勢。」胡三娘皺眉道:「聽說這個人有些聲名?」

「年輕人中,算個狠角色。」尤大人哼道:「不過,齡州這地界可不是外人能撒歡兒的地方。單聽著那興海貿事務疏是此子拿出來的,就有的是人恨他。」

見胡三娘陷入沉思,尤大人笑道:「美人兒竟當著本官的面想著別人,該罰。」

胡三娘斜睨一眼,嬌聲道:「大人饒了奴家。」

「饒不得。」尤大人大聲笑道,將懷中女娘抱向內室。

於枕等人悄悄進入齡州境內,沿途也打聽些風土人情。臨港之地,畢竟不同,行商走客絡繹不絕。

於枕還打算盤桓幾日,哪知沈栗翌日一早便面色沉重找到他:「大人,我等大約已經暴露,再隱藏下去也無甚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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