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您說的是

沈栗提議展海貿,雖聽著有些出乎預料,然而如今戰事消耗巨大,缺乏錢糧的壓力迫在眉睫,太子自然心動。

「海貿獲利很大嗎?」太子問。

「以轉運成本而言,距離越遠,水運得利便越比6運大。」沈栗解釋道:「單是節省的損耗、運費與所能承運的貨物數量便有足夠優勢。何況我國貨品精良,在對外商事中向來保持巨額順差,對參與貿易的商人們而言,或許還要承擔船隻傾覆,遭遇海盜的風險,但國家收入主要依靠征繳進出貨物的商稅,幾乎沒有賠本的危險。」

承恩侯府總領祺祥商團,承接北方邊境貿易,每年所獲利潤有多少,太子是心中有數的。聽說海貿獲利更多,太子頓時心跳加。

背著手來迴轉了幾圈,太子終於下定決心,轉頭看向沈栗道:「此事須得籌謀周詳,擬個妥善的條陳出來。」

略一遲疑,又忍不住囑咐道:「朝中建議禁海的大臣也不少,貿然經由內閣遞摺子,只怕會有很多人反對。這樣,摺子擬好後,吾先遞給父皇過目,看看父皇的意思。」

內閣有票擬之權,就是在將奏章送呈皇帝批示之前,由內閣學士們先審閱一遍,寫出批閱建議以供皇帝參考。所以一些奏摺的內容是閣老們先於皇帝知道並討論的。太子這是想越過閣老們,先試探一下皇帝的態度。

要展海貿不是小事,其中牽涉的利益很多,太子不得不謹慎些。若是直接經由內閣,別人不提,何宿肯定是要找毛病的。

經由湘州回來,何閣老差點教湘王砍了,何家便徹底死心塌地地倒向二皇子。二皇子失了金德壽,也愈依靠何家。兩廂聯繫的更加緊密,何宿對東宮的敵視也明顯的多。

沈栗曾與沈淳暗中猜想,皇帝還能容著二皇子一系蹦躂,大約是何家的勢力還沒有消耗殆盡,皇帝不想朝廷在戰中興起太大波瀾。更不可言說的原因,大約是皇帝不想太子一家獨大。既然三皇子老實,便留著二皇子給東宮做個敵人。

沈栗自然鄭重應是。他是東宮屬臣,在別人眼中,經他手中遞出的摺子就是東宮的意思,若是被人駁倒,太子也沒面子,確實要細心準備。

其實這個主意由東宮一系來籌劃還是很有些天然優勢的。承恩侯府持掌邊貿事已經很有經驗,與此事有瓜葛的勢力中,沈栗的岳祖父是戶部尚書,他自己又在紅鴻臚寺中任職,與各國使臣常常往來,在番商中的信譽也不錯,因此當條陳被拿到大朝上討論時,沈栗已經可以拿出番商們的「請願書」,而對此事最有言權的戶部也並不表示反對。事實上,李意還親自參與了策劃。

「近些年沿海多盜匪,屢次有搶掠往來船隻之舉,」馬司耀激烈道:「臣等皆以為應興禁海之策,沈右丞之議豈非倒行逆施?皇上萬不可聽此荒唐之言!」

說罷,馬司耀搖頭感嘆道:「終究是年輕,須知遇事應多思多慮,老成持重,不可憑一時興起來經略國事……」

「多謝馬大人指點。」沈栗謙虛道:「下官聽說近來皇上問錢糧策時馬大人建議增加加稅賦,唔,果然老成持重,經驗豐富。」

朝上立時有低頭捂嘴笑出來的,沈栗這番話分明是諷刺。

國庫空虛,向老百姓加徵稅賦是最容易想到、最壞也是最後的辦法,但有其他退路,都不能輕易動用此策。

此時正值戰時,一旦加賦,就會給天下人造成「朝廷撐不下去了」的錯覺,帶來的負面影響是非常巨大的。何況天下最窮的就是底層百姓,多征一些賦稅,就有可能讓一些家庭破產,進而失去民心。

湘王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來編造謠言,添些邵英橫徵暴斂的故事。

當初馬司耀這個提議剛剛說出口,就被邵英罵的狗血淋頭,就差說他是居心不良了,此時沈栗偏提起此事,馬司耀氣得滿臉通紅。

「海盜興起,說明他們有東西可搶。」沈栗道:「窮山惡水是養不起那麼多匪徒的。沿海多盜,正說明往來船隻富庶,足以供給他們『生計』。」

「因此才要禁海,」何宿捋須道:「海盜若無所獲,自會散去。」

「做慣了海盜,別無長技,又有案底在身,不能重新上岸做百姓。」沈栗微笑道:「無船可搶時,難道便要各自散去餓死嗎?不,不會。倘若下官是海盜,便會想法子聚集在一起,人多成勢,索性上岸做把大的。」

轟,朝上議論紛紛。邵英皺眉,問封棋:「封愛卿如何看?」

封棋想了想,謹慎道:「回皇上,老臣以為,沈右丞說的情況……確實有可能。海盜均是亡命之徒,又無退路,一旦面臨困境,說不定便要促使他們糾結起來,不顧衛所戍衛,圖謀上岸搶掠。」

邵英點點頭,他當年是領過兵的,見過山匪,知道人瘋狂起來會有多麼大膽。

「諸位大人,六年前齡州轉運司一地所記載在冊出岸貨船僅有六十二,」沈栗恭敬道:「去歲已至一百三十六艘。據悉,這幾年也是齡州海盜數量增長最快的時間,當地轉運使常常接道貨船被搶劫的消息。然而下官有個疑問——」

沈栗輕聲道:「既然匪患如此猖狂,商人們參的貨船出海,要面臨貨物不符合目的地的市場需要,賣不得銀錢、天有不測風雲,碰上海難船隻傾覆血本無歸,以及越來越多海盜前來劫掠等等風險,出海的貨船數量為何仍然連年增長呢?」

錢博彥沉思道:「天下熙攘,皆為利來,皆為利往。看來還是有利可圖的。」

「不但有利可圖,而是獲利巨大。」沈栗道:「出海的風險越大,越能說明那些商人獲利之多足以讓他們忘記危機,用鋌而走險的決心來參與海貿!」

「這種決心是禁海能阻止的嗎?下官以為,不能!諸位大人經驗豐富,想也料到這些商人們嘗過了海貿的甜頭之後,是不可能因為一紙禁令,就放這個營生的。何況不做海貿,他們還要面臨重新找生計的困難。若是朝廷不準,索性便化明為暗,偷偷出海便是,還能逃避稅錢呢。」

「久而久之,這些人必將與當地官吏勾結起來,甚至為了躲避朝廷水師盤查,與海寇暗地合作。彼此通風報信,危害地方。」

「因此朝廷想要禁海,用在沿海地區造成堅壁清野的情形來解決海寇滋擾是不成的。不但海盜會上岸,商人們也會罔顧禁令。」

「商人趨利,確有可能。」封棋皺眉道。這位輔暗地掃視百官,見有人面有喜色,心裡暗暗嘆息。海商大多是資本雄厚的地方豪強,背後怎麼可能沒有靠山?沈栗這番提議固然有人反對,支持的人顯然也不少。

何宿不悅道:「若有不聽禁令者,按律處置便是,哪能因此便遂了那些商賈之意!」

何宿這句話倒是有很多人贊同,不過是些商賈,難不成還能翻出天去?朝廷的臉面向哪裡放!不成體統。

何閣老面上沉穩,心中頗為自得。不過是個後生晚輩,只顧著眼前小利,居然忘了朝廷大義。任你舌尖口快,牽扯家國大義,也叫你張口結舌!

其實身為閣老,教底下人替他出口批駁沈栗才是最穩妥的法子,親自與個後生晚輩爭論,未免有失身份。但是就如何澤一樣——真是忍不住啊。

因沈栗在年前賜宴上幾句「挑撥」,何宿不得不奉旨往湘州一行。其中艱險詭譎的微妙經歷著實一言難盡。若非何宿有心算計,指不定他與金德壽的下場便要顛倒!

被這小子坑了個大的,教別人替他開口,哪有自己赤膊上陣來的痛快?

「何大人說的是,沒有律法輕易為人讓路的道理。」沈栗也點頭道。

邵英坐在龍椅上,微微挑眉。沈栗這是……真教何宿駁倒了?

展海貿,邵英也是動心的,不然也不會將沈栗的奏摺拿至大朝上教眾臣討論。誰知關鍵時刻,沈栗居然開口附和起何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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