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將人還來

車裡燒著炭盆,沈栗懷裡揣著手爐,微眯著眼,腦中仍在思量著差事:東宮那裡是做慣了的,無需多慮;倒是鴻臚寺這邊,雖是閑職,然而上司下屬均不熟悉,還是要費些心思……

思忖半晌,睏乏漸漸上來,沈栗自覺回府還要一段路程,裹了裹身上披風,便要睡去。

「少爺,」半夢半醒之間,沈栗忽聽多米召喚,抬眼看去,多米竟顧不得待他應聲,徑自掀了車簾,探進半邊身子,一臉詭異地輕聲道:「少爺,前面好像是緇衣衛和騰驤左衛在對峙!」

「什麼?」沈栗忽地坐起:「怎麼可能!你眼花了?」

「是真的!」多米強調:「把路都堵了,還有將兵器出鞘的,看著是要真打。」

誰這麼大膽子?在景陽城中,大街之上,敢抽出兵器打群架?

有損朝廷顏面,怕是所屬長官的都會被參,邢秋和才經武要倒霉。

沈栗便欲探身出去觀看。

「別,少爺。」多米勸道:「這事怕是不好管吧?要不咱們繞道……」

「打起來了沒?」沈栗問。

「還沒。」

「那就得勸。」沈栗搖頭道:「既碰上了,不勸是不成的。回頭真打起來,還要追究咱們束手旁觀之錯。」

多米無奈,提醒道:「那少爺可要小心些,緇衣衛本就兇橫,騰驤左衛也是驕兵,未必肯聽勸的。」

沈栗點頭:「我知道。」

能勸就勸,勸不得便是拖延些時間也好。緇衣衛向來消息靈通,拖得一時,說不定邢秋便能趕來彈壓。

此時百姓們都嚇跑了,除了對峙的兩方,大街上空空蕩蕩,了無人煙。

沈栗站在馬車上,倒比多米望的遠些,果真是兩相對峙,沈栗微微皺了眉。

有緇衣衛警惕地看過來。

沈栗問:「看衣著,裡邊竟是你家指揮使在與人爭吵?」

那緇衣衛斜眼掃了掃沈栗穿戴,知是官員,倒也不緊張。皮笑容不笑道:「怕是大人看錯了,不過是緝拿罪犯而已。天色已晚,此地不宜久留,這位大人還是趕快歸家去吧。」

「另一位看著官職也不低,」沈栗自顧自道:「敢與你家大人放對,不會是才將軍吧?」

那緇衣衛板著臉:「剛說大人看錯了。」

「你倒知道替上官遮掩!」沈栗冷笑道:「既知不是好事,為何不攔著?」

那緇衣衛扭頭不語,心下無奈,倒是想攔,哪裡攔得住?

見這裡馬車遲遲不動,那邊對峙的人中又跑出一個,竟是才經武身邊的易十四。沈栗嘆道:「果真是你家將軍。」

易十四苦笑:「給沈大人見禮。」

「這是真的要打?」沈栗道:「引我去見你們將軍。」

越往人群里去,氣氛便越發緊張,到得才經武與邢秋身邊,見他二人身後的侍衛兵卒俱都刀劍出鞘。

「二位大人好興緻,」沈栗悠悠道:「且擺好了姿勢,容下官想想摺子應該怎生寫。」

見是沈栗來,邢秋與才經武倒是冷靜了些。他二人與沈栗俱是熟識,又曾在三晉有共事的交情。

「原還想著明日怕是有人蔘二位御下不嚴,」沈栗嘆道:「小侄才想著無論如何都要趟這一灘渾水,把這些兵卒攔下——誰成想是兩位親自上陣?竟是小侄多管閑事了。」

邢秋微微赧然:「是才將軍攔阻本官。」

才經武仍怒道:「要他交出我的兒子來!」

沈栗訝然看向邢秋:「莫非才兄惹了禍事,被糾拿至緇衣衛?」

邢秋輕咳道:「無有此事。」

「那夯貨不知什麼時候混進緇衣衛!」才經武怒道:「他哪裡是做這個的材料?將人還來!」

「才兄入了緇衣衛?」沈栗微驚。

邢秋無奈點頭:「在三晉那會兒就是了。」

沈栗仔細回憶,邢秋是三晉窩案後期到過大同,也就是說,那時才茂就加入緇衣衛了?

「五天前才與我說,」才經武恨道:「隨後人就不見了。還來!活的死的都要!」

邢秋怒道:「他自有差事,恕在下不能奉告。才將軍再要渾鬧,下官只好下令拿人了。」

「儘管放馬過來!」才經武冷笑。

「才兄三日前還來找我要了三千兩銀票,說是與人出份子一時不湊手,叫我不要與將軍說。」沈栗幽幽道:「需要這麼多銀錢,才兄怕是不在景陽城中了。」

才經武不意才茂竟還撒謊朝沈栗借過錢,愣了半晌,茫然道:「我兒如今到底在哪?」

沈栗看向邢秋,邢秋搖頭不語,見才經武不再糾纏,心裡鬆了口氣,立時帶著手下便走。

才經武熱血冷卻,呆愣愣看著邢秋走掉。

沈栗見才經武一時竟顯出頹廢之態,將他讓至車中。易十四見不需打了,也連忙示意兵卒散去,跟上馬車,聽沈栗在車中勸才經武:「緇衣衛行事詭異,想來邢指揮確實不能告知才兄下落。」

才經武失落道:「便是憑我的蔭庇,才茂也能得個官職,為什麼要去緇衣衛賣命?」

「才兄……」沈栗遲疑道:「近來言談中,才兄確有些要上進的心思。」

不然沈栗也不會輕易便給才茂銀子。人的想法,多多少少總能從言談中顯露一些,沈栗是覺著才茂要正經做事了,才放銀子給他。沒成想,才茂確實是找了正經差事……跑到緇衣衛去了。

「便是要做緇衣衛,每日里巡街也好,可如今他蹤影皆無,」才經武呻吟道:「怕是去當探子了。他是傻的,哪裡能做得這個!」

沈栗安撫道:「才兄在三晉時便與丁柯周旋過,手段應是不差。況且他平日里半點聲色不露,若不是才兄這回自己告訴了將軍,您不是也被蒙在鼓裡?」

才經武默然半晌,嘆息道:「原恨他沒出息,現在這殺才肯要強了,還不如沒出息那時省心。」

才茂足足在景陽消失了大半年。才經武到底心焦,雖不再帶著手下與緇衣衛放對,卻也隔三岔五找上邢秋要兒子,以至後來,這位指揮使聽說才經武在附近便跑。

在才經武又一次威脅邢秋再不交人出來便要同他鬧到御前時,才茂終於回來。

同他一起的,還有何宿以及幾個當初一同派往湘州的兵卒。

這是朝廷派往湘州的人員中有幸活著回來的幾個,其餘官吏連同金德壽金閣老,都永遠留在那裡,屍骨無存。

何閣老年歲大了,經不起折騰,抵達景陽時已經昏迷不醒。兵卒侍衛身份太低,也不知具體詳情。作為唯一活著來的緇衣衛探子,才茂得到了面君的機會,隨後成為緇衣衛千戶。

也算出息了,然而回府後還是被他老子狠抽了一頓。

湘王世子立即求見皇帝,在得知湘王妃在自己被送往景陽後不久便絕食而死的消息之後,湘王世子向邵英獻出湘州兵力防禦圖,湘王與朝臣來往名單、湘王府屬官名單等物。這些都是湘王妃十幾年來慢慢搜集,又精心縫在世子褻衣里的。算是一個母親能為兒子留下的最後退路。

當年身為太子的邵英為湘王世子請封時,已經對未來絕望的湘王妃偷偷找到邵英,與之約定,若湘王將來果有不臣之心,湘王妃會以出賣自己的丈夫為代價求邵英保下她兒子一命。

湘王妃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到了封地之後,湘王妃窮盡後半生的心力,也只不過護著兒子委委屈屈地長大,至於她所能得到的一星半點消息,有真有假,也有時過境遷的,其實對朝廷的幫助不算很多。

皇帝到底留了世子一命,沒有拿他祭旗,暫時將他幽禁於景陽湘王府,其餘所有留在景陽的湘王府屬官侍衛等,除了連安與舒娘,一律推到菜市口斬首。

一日之內,乾清宮數道旨意流出。湘王謀反,廢除封號,廢除封地。皇帝要親自祭告太廟。啟用玳國公世子郁敏奔赴軍前。

玳國公府終於得到復起的機會,郁辰也想向太子請纓上陣,被玳國公攔下:郁家在南方勢力太大,如今玳國公世子又前去,他們祖孫二人便需自覺留在景陽做人質。

平湘之戰,已經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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