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來路不明

此時沈栗與李意父子所議之事堪稱朝政機密,故而書房之外,半個人不許靠近,由李府大管家親自把守。

便在這一片寂靜之中,一聲嚎啕乍然響起!

「少爺,請您救一救奴婢,嗚嗚。」

屋內三人面面相覷,沈栗遲疑道:「像是個女子的聲音?」

李意便黑了臉。

文官府邸,更講究規矩禮數。

此處乃是前宅,怎麼會有女子跑來找「少爺」?落在孫女婿眼中,豈不教他以為我李家家風不好?

李臻更是勃然大怒,喝到:「李簡!」

大管家苦著臉進來:「回太爺、老爺,是個叫蓮枝的婢女,自稱是大姑爺家的姨娘。小的一時沒攔住……」

什麼?女婿家的姨娘竟敢跑到李府來撒野?李意父子瞪大眼睛看向沈栗,異口同聲:「謙禮!」

饒是沈栗素來沉穩,此時也忍不住跳腳:「沒有的事!我只雁璇一人,哪來的姨娘!」

「不不!」李簡慌忙搖手:「這婢子是咱們府上的。」

沈栗莫名看向李臻:「岳父,貴府怎麼會有小婿的姨娘?小婿怎麼不知道?」

這下輪到李意父子目瞪口呆。

李意頭痛道:「將那婢子帶上來。」

直到出了李府,上了馬車,沈栗仍是一臉匪夷所思。

李雁璇又是歡喜有孕,又是慚愧在丈夫面前丟臉,捂著臉,直到沈栗一聲爆笑響起,終於忍不住哭道:「妾身知道錯了。」

「賢妻不是這樣做的,」沈栗嘆道:「好好的日子,折騰什麼?日後與岳母大人也不好相見了。」

其實當下後宅中如楊氏這般安排的,非止一家,然而這到底不是能拿到檯面上的事,既鬧出來,便是家醜。

李意為這個奎怒不已,竟不顧沈栗當面,將楊氏罵的痛哭流涕,又埋怨李臻不會教妻。見了岳父母的窘態,沈栗一時半會兒倒真不好再登門。

李雁璇抽泣道:「都是因為妾身久無身孕……」

「都是因為娘子不相信為夫,」沈栗搖頭道:「岳母疑心我的心性也倒也罷了,你為何會被說動?」

「以後再不敢了。」李雁璇哽咽道。

見妻子怯生生望著自己,沈栗到底心軟,摟了李雁璇道:「日後不可胡思亂想……也是我疏忽了,你不需管家,整日里太過清閑難免多思,如今既有好消息,不妨學著為孩子做些衣飾,也好打時間。對了,最近大嫂心情不好,遠著她些!」

李雁璇知道沈栗這是要她防著容蓉,方欲點頭,馬車忽停了,多米在外頭道:「少爺,這兒有個人卧在雪中,擋了路。」

李雁璇「呀」的一聲:「這般冷天,在雪中凍著,不會是……」不會是凍死了吧?

沈栗拍拍她的手,鑽出車外去看。多米方在此人身前站起來:「少爺,這人還有氣。」

沈栗過去看看,是個三十來歲衣衫襤褸的人,臉色鐵青,脊背佝僂著,縮成一團,正自昏迷不醒。沈栗摸摸鼻子,問多米:「你見他倒下的?」

多米知沈栗疑心這人是有意攔車,搖頭道:「屬下過來時這人已經在地上,不過,這條路向來人少,難說。」

「翻翻此人有沒有路引或戶籍文書。」沈栗道。

多米蹲下找了半晌,方找出幾張紙:「少爺,此人名叫童辭,是個秀才,卻不是本地人。」

香梔低頭過來道:「少爺,少夫人說,新年剛過,今日又有喜事,若是此人還有救,何妨做回善事?」

沈栗俯身探探此人脖頸,確實冰涼一片,只微微有些脈息,揮手道:「罷了,總不能為一點兒疑心見死不救,看看附近有什麼醫館?」

多米為難道:「少爺,大年頭上,誰家想著瞧病?都忌諱不吉利。醫館慣常是不開、或只開半天,這個時辰,怕是找不到的。」

沈栗嘆道:「那就帶回去吧。請府醫給診治診治。」

李雁璇的好消息在侯府掀起一片漣漪。

田氏喜不自勝,一疊聲喚吉吉,將庫房打開,揀那性味溫和的藥材,還有幾匹好料子,原是宮裡賜下的,做貼身衣物最好,也一併送過去。郡主原就偏重沈栗一房,李雁璇平素處事大氣,也頗得郡主喜歡,自然為她歡喜。顏姨娘更不必說,這一胎可是親孫(女)!便是宮氏,也過來道聲喜。

容蓉大病初癒,才能起身,立時又倒了。沈梧來看她,夫妻兩個相對無言。

容蓉鬱郁道:「若是男孩,該是嫡孫了。」

沈梧搖頭道:「謙禮本是庶出。」

「記名嫡子也是嫡子,他的嫡子便是嫡孫,禮法上沒什麼不同。」容蓉道:「丑哥兒是庶子,庶子承爵要降三等,這樣來看,便比不得那個了。」

「未必便是男孩。」沈梧伸手摸摸容蓉頭:「你不要惦記丑哥兒了。便是有一天必須將他記在你名下,祖母也不會同意將他交給你撫養。」

「那妾身怎麼辦?」容蓉哭道:「那我怎麼辦啊!」

沈梧默然無語。

「在下童辭,字辛章,輔陽人。」童辭拱手謝道:「多謝沈大人相救。」

「順手而為罷了。」沈栗看著童辭微微皺眉:「你是個秀才?」

「秀才功名倒是有。」童辭摸了摸臉龐:「可惜毀了臉,背也彎了,早就不能舉業。原是經人在此尋了個教書的差事,奈何形容可怖,嚇到東家的兒孫,被趕出來了。」

「可有投靠的地方?」

「若是有,也不會落到如此境地。」

「景陽不易居,本官送你些銀兩,不如回鄉去吧。」

「鄉中已無家人,哪裡都不易居。」童辭苦笑道:「家父為富不仁,到底被人收拾了,累及兒孫受苦。」

沈栗挑眉:「看你並無怨恨之意。」

「也算自作自受,沒什麼可怨的。」童辭淡然道:「在下沒想著報復。」

「你如今有什麼打算?」沈栗問。

童辭遲疑著試探:「府上……可要教書先生?賬房先生在下也做得。」

沈栗似笑非笑。

童辭赧然道:「在下知道像府上這樣的人家向來不用外人。」

「不是不用外人,卻要家世清白,來路清楚。」沈栗坦然道:「閣下無根無源,便是尋常人家也要三思。」

童辭嘆息道:「在下知道,只是儘力一試罷了。在下……實在無處容身,又別無長技,去做苦力也沒人用的。便是得了大人銀兩,也不過是坐吃山空。罷了,想來命該如此,原還覺絕處逢生了呢。」

說著,這秀才蹲在地上,嗚嗚咽咽哭起來。

沈栗默然。

童辭哭了半晌,抬起滿是疤痕的臉,希冀道:「便是做僕人也行。」

「要賣身,自去尋牙人,何苦選我家?」沈栗道。

「別家也不收,牙人嫌我丑。要過飯,搶不過乞丐。」童辭可憐巴巴道:「大人既救在下一回,索性救到底吧。」

原來是沒賣出去。

「你若非要在這府上找差事,沒有!」沈栗漠然道。

「不在府上便能有?」童辭兩眼放光道:「只要給口飯吃。」

沈栗低頭看著這毀了容的秀才,童辭討好地笑笑,一張臉越醜陋了。

「罷了,我家有間鋪子上缺個賬房,你可以去試試。」見童辭喜笑顏開,沈栗止道:「若是不好,你還是拿銀子走人吧。」

「大人放心,在下最擅算學,保准出不了差錯。」終於賴下來,童辭鬆了口氣。

目送此人離開,沈栗教多米:「囑咐人盯著他。」

「少爺放心,」多米嘟囔道:「此人看著確實可疑,當初不該心軟……如今好人也不易做。」

新年頭一個大朝,皇帝下了一份出人意料的旨意。令何宿、金德壽之湘州,「協同」湘王清查賦稅人口等事。

竟一次出動兩位閣老,朝野震動。這是對湘王表示尊重,還是湘州的問題已經嚴重到需要閣老壓陣了?

何宿與金德壽暗苦,皇上果然起了疑心。此去湘州,為表清白,也需儘力給朝廷一個交代。但若認真追究,又怕得罪了湘王府,將以前與之「合作」的過往翻出來。

這是個兩面不好做人的差事!

此時兩人還不知道,若是不能給皇上一個滿意的答案,這趟兩面不討好的差事,便要成為送死的差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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