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須得善待兄弟

儘管對湘王的野望心知肚明,儘管已經打定主意要平定湘州,但皇帝自覺朝廷還沒有做好準備,此時不宜出兵,因此,就算溫率此前一再作死,邵英也強自忍耐,裝也要裝出一副仁義道德樣子。

然而如今叫沈栗這一句話提醒,意想出湘王沒準兒已經擁有足夠兵員和財力來造反,邵英覺著,無論如何也忍不得了!

見皇帝目露凶光,溫率魂飛天外,將頭磕的砰砰響,大哭:「皇上!皇上明鑒啊,此事湘王府真的不知情!王爺與您同出一脈,當初跟著先皇與您一起打天下,怎麼可能做危害朝廷的事!皇上,何況先皇駕崩前曾特意叮囑王爺要與您兄弟同心……」

聽溫率又提起先皇遺命,邵英只覺煩懣。若說當年為湘王世子請封一事噁心了湘王,那邵廉留下的這份叮囑則噁心了邵英。如今更是成了湘王的護身符。溫率也就是扯著這個先皇遺命的大旗,才一直在辯駁中立於不敗之地。別人講理,他講先皇。

父皇精明了一輩子,怎生偏留下這一個禍患?

這溫率是湘王手下的老人兒,為人不怎麼樣,忠心卻是足夠的,便是嚴加審問,只怕也問不出什麼來立時砍了又怕引起湘王驚覺,那殺才手中的兵將顯然較預料的多,如今更要慎重以待。噫,唯嘆如今消息閉塞,對湘州情況知之甚少……邵英沉吟良久,思忖著要如何應對變數。

哭了半晌,見皇帝一直面無表情,溫率不由心生絕望,轉頭見沈栗瞄著皇帝,眼珠正滴溜溜亂轉,又不知在想什麼詭計,頓時怒道:「沈栗!你居心不良,挑唆皇上,誣陷我家王爺……」

「還請溫大人鎮靜,皇上面前,不要失儀。」沈栗道。

「你……你……」溫率指著沈栗,說不出話來。

沈栗輕輕嘆了口氣,上前壓下溫率指著他的手指,溫和道:「溫大人,湘王殿下可以留下侍衛,這是先皇的遺命,湘王殿下可以調用湘州賦稅,這也是先皇遺命,在下與眾位大人對此均無異議。

溫大人,在下方才請問的是湘州消失的人口與賦稅倒哪裡去了?其中並未有半句提到湘王府的兵權與財權,卻不知您這一句誣陷是從何而來?」

封棋點頭笑道:「正是,老夫方才聽得分明,沈編修只是向李尚書請教湘州賦稅的問題,這本是朝廷公務。至於人口與賦稅的去向,沈編修只是稍作假設而已,並未提及湘王殿下半句,哪來的誣陷?」

封棋一提,眾人便不由回想:沒錯,沈栗只道那些人口能成軍,卻沒直指軍隊就在湘王殿下手中,雖然這邊鼓敲得咚咚響,眾人都自然而然地覺得是湘王做了手腳,然而細究起來,溫率還真就賴不上他。

今日這場口水戰,先是諸位大臣教溫率擠兌的無可奈何,如今好容易被沈栗翻了盤,自然輪到眾臣擠兌溫率了。

封棋起了頭,眾人便七嘴八舌議論:「可不是!沈栗也只是請教朝廷公務,這溫長史急什麼呢?」

「別是做賊心虛吧?」

「看著像!在下年輕時做過知縣,也曾判過些案子。這做賊心虛的人確實是這樣,稍有風吹草動就惴惴不安。」

平時眾臣可不敢在皇帝面前如此「竊竊私語」,今日情況特殊,見邵英仿若未聞,眾臣便安心放肆一回。

溫率氣苦。事到如今,他不辯,皇帝道他理屈詞窮他苦辯,眾人又覺他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沈栗固然不曾直言湘王府,這口鍋卻已然扣到湘王頭上。

沈栗微笑拱了拱手,一本正經道:「皇上,諸位大人,其實溫大人如此驚懼,倒也無可厚非。畢竟,湘州乃是湘王殿下的封地,先皇又給了殿下專擅之權,那裡的賦稅出了問題,朝野難免會疑心湘王府。臣等固然相信湘王殿下,只恐天下人不信也。」

封棋已經與沈栗配合著擠兌過溫率一次,此時雖不明沈栗之意,卻也附和道:「的確,何況湘王府供奉都是由湘州賦稅支取,溫大人也是為王府聲譽擔憂。」

朝封棋點點頭,沈栗正色道:「故此,依微臣之見,皇上應派能臣幹吏至湘州,清查此事,以證湘王殿下清名。」

邵英心下大悅。湘王有專擅之權,故此朝廷很難插手湘州事務,如今征戰在即,他正發愁對湘州的情況了解不足,沈栗這一提議,正好給了朝廷派人過去的理由。

「也好,就派……」邵英開始琢磨起人選。此時去湘州是很危險的,派誰去比較好呢?

「不不,」溫率慌忙搖手道:「皇上,不可……湘王府可以自行查驗此事……」

「誒,」沈栗笑道:「這是為了給湘王府正名之舉,溫大人何故推脫?事關湘州賦稅,若由湘王府自糾自查,難免教人詬病。您方才提到先皇遺命,請皇上善待兄弟,如今湘王殿下眼看要被賦稅之事拖累,被天下人議論,正是皇上一盡兄長之責,為湘王殿下出頭的時候!」

沈栗!小賊!殺才!溫率睚呲欲裂。

「不錯!」邵英龍顏大悅。溫率屢次提到先皇遺命來堵別人的嘴,如今沈栗偏用這個來堵溫率的嘴。

皇帝心中解氣,點頭道:「皇弟與朕多年不見,山高路遠,消息難通。想起父皇當日殷殷囑託,豈不教人肝腸寸斷。天下悠悠之口難禁,朕唯有派人儘快查清此事,為皇弟洗刷污名才是。至於人選……還需好生考量。溫長史不必多言,就到這裡吧。驪珠,吩咐御膳房,賜宴。」整了整袖口,徑自起身離去。

太子向沈栗點點頭,起身拉著一直縮在旁邊一聲不吭的湘王世子跟上皇帝。

溫率還想說,一轉眼散場了。誰還理他!

今日為辯駁之事忙亂一天,眾人的體力和精力都損耗不如今好容易得勝,鬆一口氣,只筋疲力盡,飢腸轆轆。聽聞皇上賜宴,心底頓時踏實,皇上還有心情留飯,可見不會再計較先時的「應對不利」了。

眾位大臣都圍向沈栗,少不得贊一聲「年輕有為」。沈栗的初衷是為李意一搏,但大家都由此受益。其他日後再提,如今一句好話總要說得。

驪珠笑呵呵引著眾人向偏殿去。溫率狠狠瞪著沈栗,恨不能立時出手,教這惡徒血濺當場。溫率當年跟著湘王四處征戰,是個「馬上文臣」,身手很不差,沈栗自知今日的仇怨結大了,此處雖是宮內,也需防範溫率失去理智動手。

見沈栗警惕地盯著自己,隨時欲召喚宮中侍衛,溫率閉了閉眼,用力一拂袖,轉身離去。

溫率雖看著氣勢洶洶,其實心下卻無比絕望。皇帝……還能放他回湘州嗎?

沈栗摸了摸鼻子,轉頭見李意身形搖晃,忙上前攙住。

李意今日真有些頂不住。一時怕皇帝拿自己做擋箭牌,一時又怕沈栗應對的不好,反受了自己的連累,日後愧對禮賢侯府。別人都嫌天氣寒冷,他反出了一身汗。

「好孩子,今日多虧你為外祖父解圍。」李意感慨不已,隨即嚴肅地拍拍沈栗的手道:「但日後絕不可如此!你可知若是辯駁失敗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外祖父已經老了,這官兒便是不做也罷,你卻還年輕,若是為此耽誤了前程卻教老夫有何顏面去見你父親?」

「叫我眼睜睜看著外祖父陷入窘境?便是父親當面,也一定會同意我如此做的。」沈栗微笑,旋即又靠近李意,附耳道:「何況,外孫覺著,有個尚書外祖父挺威風的。」

李意大笑,使勁兒拍著沈栗的肩膀。

走在前面的官員向李意投來羨慕的目光。今日李意的官途是被沈栗硬拉起來的。當年也曾有人議論過,李意得了個便宜外孫,又將好好的嫡孫女許配出去,反擠得親外孫沒位置,都道李意糊塗。如今再看,這廝真是賺大了,親孫子也不外如是。

「你需小心那個溫率,」李意叮囑:「當年跟隨湘王左右,也算個人物。要謹防他狗急跳牆。」

沈栗低聲道:「外祖父無需擔心,今日之後,此人怕是不能隨意行動了。」

「也是,湘州的問題暴露出來,皇上多半是不能繼續容忍此人上躥下跳了。便是不立即殺掉,也要看守起來。」李意旋即苦笑著搖頭道:「便是連我這個戶部老經歷,都教他糊弄過去,若非你發現,朝廷這麼多大臣,豈不叫湘州笑做痴傻!」

「外祖父才統領戶部幾年?何況若非外祖父領著戶部大人們將湘州各年的賬目寫成條陳,我也看不出來。」沈栗分析道:「湘州方面的賬目做的也算縝密,至少每年戶部驗查、核算的時候,賬目應是平的,因此朝廷才一直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然而人口、錢糧終歸是教湘王府截取了,假賬做的再好,也補不上窟窿。

一年兩年天衣無縫,五年六年無人發現,湘王府以為這法子好,便放鬆警惕,引為成例。年年如此,怕是他們自己也沒覺出,十幾年過去,賬目上的紕漏會如此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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