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一蹶不振

沈梧如今已經知道克制情緒,儘力溫和地面對沈栗。見他到延齡院來,寒暄了幾句,便引他去看自己的長子。

沈栗也沒有什麼「庶子翻身」的情緒,這時候嫡子打壓庶子是常態,沒人說對,也沒人認為有錯。在這個問題上,沈栗可以為自己爭,但若是想光明正大地說上一句「嫡庶平等」,等於是在挑釁整個禮教。

沈梧雖然折騰過,有田氏和沈淳看著,真正鬧到沈栗面前的時候並不多。

尤其是有了兒子後,沈梧像是越想得開了。既然對方表示要和解,沈栗也不會非要給自己樹立個敵人。此次提議一起去迎接沈凌,既是在沈淳面前表示對侯府繼承人的尊重,也是回應沈梧的善意。

三個月的嬰兒已經長開了,看著很喜人,如今正睡的香甜。

沈栗仔細打量一番,贊道:「這孩子長的結實。」

這句話可誇到沈梧心眼中去,他為著自己身體不好吃足了苦頭,自然希望孩子健康。

沈梧笑道:「這孩子落地時足足七斤,哭聲響亮。聽說起個賤名才好養活,為兄如今給他起了個小名丑哥兒,只在這院子里胡亂叫著。」

「大名可得了?」沈栗問。

沈梧嘆息搖頭:「我原想著請父親賜個名兒,可惜這孩子實在不入祖母與父親的眼。」

沈栗安慰道:「十二弟也是三歲才得了名字,上的族譜。父親大約是想等丑哥兒養住了再為他起名字。」

「但願如此。」沈梧黯然道。

「世子,」門外有小丫頭怯生生喚道:「夫人和槐葉姨娘吵起來了,姨娘叫請您過去。」

「叫她們消停些!」沈梧不耐道:「以後這種事不要來找我。」

沈栗勸道:「左右不急,大兄過去看看?」

沈梧擺擺手道:「填不滿的婦人心,一個個看著都是善解人意解語花,沒有一個是真的。」言語間,頗有些過盡千帆的意思。

沈栗微微訝然,他去三晉之前,沈梧還是一副來者不拒的的作態,如非後來田氏管得嚴,院子里不知要收多少通房。怎麼如今倒是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

心下雖然奇怪,大房的事卻不好當面詢問。與沈梧又仔細議論了一會兒接待沈凌的章程,沈栗便告辭了。

李雁璇為他解惑:「自那孩子出生,大房便又熱鬧起來。先是大嫂執意給槐葉擺了桌酒,叫她做姨娘。大兄自然誇她大度。然而沒過幾天,大嫂就提出要把那孩子抱去養。」沈栗愕然,試探著問:「大嫂……身體無恙吧?」容蓉曾經小產,許是傷了身體,不能生了,才動了這個心思?

李雁璇搖頭道:「母親還曾特意請了醫女,道是大嫂身體有些虛弱,仔細將養就好。」

沈栗奇道:「那又何必非要抱去這個?」

這個已經佔了個「長」字,若是再由嫡母親自撫養,豈不越抬了身份?容蓉若是再不能生了,把這個抱去當兒子,倒也說得過去,可如今她身體無恙,若是日後有了親兒子,嫡子庶子只怕要爭的越厲害。

李雁璇笑道:「都猜不出來大嫂是怎麼想的。但大嫂抓著規矩,姨娘妾室生的都是主母的孩子,大嫂非要抱去,也不算錯。」

沈栗皺眉:「這事瞧著詭異,再者槐葉怕是不肯的。」

「她若是個老實可欺的,也不會起了當姨娘的心。如今養著侯府第一個孫子,自覺風光得意的很,怎麼肯被人奪去?」李雁璇輕輕撇嘴:「她只道主母不懷好意,要把她的孩子抱去害了,天天跑到大兄那邊鬧。」

沈栗試探道:「吵得厲害?」

「何止厲害。」李雁璇笑道:「大嫂原本性格怯弱,自槐葉有孕後,便漸漸移了性情,看著……尖利的多。大兄如今被吵得不堪,又厭煩槐葉總拿著孩子做依仗,怕她們爭氣來傷到丑哥兒,索性把孩子抱走親自撫養。聽說前兩日還喝了悶酒,醉醺醺說什麼女人可怕,溫柔體貼和善解人意都是假的,被祖母叫去罵了一頓。」

沈栗失笑,沈梧這點色骨竟教容蓉和槐葉的戰爭嚇住了,倒是好事。如今他一心撲在兒子身上,較之以前成日里琢磨著防備庶弟和享用女人好些。

李雁璇看著沈栗搖頭不語的樣子,斜眼睇著他,笑問:「大兄說女人家溫柔體貼和善解人意都是假的呢,郎君以為如何?」

沈栗被這一聲「郎君」叫得骨頭酥,上前一廂為妻子摘了釵環,一廂道:「妒忌是人之天性,不是在明面里爭,也會在暗地裡搶。齊人之福不是那麼好享的。男子為了爵位銀錢一樣不顧生死,何況叫兩個女子搶一個丈夫?爭紅了眼時,有幾個顧得上體面?」

黑披散下來,柔順如絲,沈栗愛不釋手。李雁璇剛過二十,正是女子最好的年紀,展顏一笑,教沈栗看直了眼,再顧不得大房的八卦。

沈凌離開景陽時意氣風,歸來時卻垂頭喪氣。如今連馬也不乘了,躲在車上,寧可忍著悶熱,也不肯掀起車簾。唯恐見到了往日同仁,無論是同情或是嘲諷的目光,他都不想再見到。

「老爺,」管家道:「好像是侯府那邊的少爺們來了。」

沈凌怔了怔,方反應過來,忙探頭出來,果是沈梧與沈栗迎上來。

見沈凌欲下車,沈栗忙止住道:「五叔不必下來,侄兒們過來迎一迎,咱們還的走,何苦上下折騰?天氣炎熱,不如回了城中安頓下來再敘禮。」

沈凌點頭道:「也好。」

沈栗旋即看向沈凌的管家:「庶祖母和五嬸娘的車子可是在後面?引我去打個招呼,這就啟程。」又回頭看向沈梧:「大路上塵土飛揚,見禮也不急於這一時,大兄不要跟著過去了,左右到了宅子也是要見的,不必急於這一時。」

沈梧早覺汗透衣衫,確實有些難過,如今已見了沈凌,便也不在撐著,依著沈栗安排回了車中。

沈栗跟著管家去後面隔著車簾給王氏與洪氏請了安,才迴轉前頭,宣布繼續行程。

沈凌不喜歡回禮賢侯府,然而遊子歸鄉,總要先去祠堂給父親的牌位上柱香的,王氏卻咬死了不入侯府。

沈凌頗有些為難,王氏扭頭道:「老身當日在祠堂里說出那番話,就沒想著要回來。那侯府我是無論如何不肯去的,想來我那老姐姐也不願意相見。你帶著媳婦兒女祭拜父親是對的,只不要扯上我。」

王氏當年跑到祠堂里鬧,確實讓田氏和沈淳心裡不悅,此時再去,兩廂都有些尷尬。

沈凌正在愁,沈栗笑道:「庶祖母若不願去侯府,不妨先去五叔的宅子上吧,帶足了丫鬟小子伺候著,也不虞有什麼閃失。」

「什麼宅子?」沈凌奇道。

沈栗恭敬道:「父親接到五叔的信,知道您打算回來後置辦田宅。五叔也知道,在景陽想買個稱心如意的宅子並非易事,倒不是怕麻煩,只是浪費時間。因此父親想著,不若這邊先準備好了,五叔回來就能用得上。」

沈凌怔了怔,有心推拒,想到王氏不去侯府,總要有個地方歇息。便是立時去購買田宅,急切間也是得不到的。

遲疑半晌,沈凌點頭道:「如此多謝兄長安排。」

沈栗道:「如此五叔隨大兄回侯府祭拜,小侄帶人護衛庶祖母先去新宅可好?」

祭拜的事耽誤不得,沈栗雖然年輕,辦事卻一向妥帖,沈凌自是放心將王氏託付給他。

沈凌果然不肯在侯府多待,給老侯爺上了柱香後,便急著來見王氏。

王氏年高體虛,旅途睏乏,好容易有了休息的地方,自然早就睡去。打理府宅是主母的事,一應由洪氏去管。沈凌在後宅轉了一圈,沒什麼事,便又回來正堂與沈栗敘話。

「多虧你出面打了招呼。」沈凌正色道:「原以為安守道殺了一批,太子殺了一批,剩下的算是僥倖活命。沒成想皇上又命人嚴查一番,稍有不妥,便有緇衣衛前去抓人,如今三晉上下幾乎沒有多少是原來的官員了。大同府……」

沈凌苦笑道:「我回來時,大同府內有品級的官員十不存一,還有繼續被清查的。能逃出一條命來,也算不易。」

沈栗道:「大同府位置重要,去年民亂生時,皇上多半就有清洗大同的意思了。若是事態很快被平息下去,事情還不會這般嚴重,可惜被丁、安等人耽擱了時間。」

出了窩案,受苦的是百姓,打的卻是皇帝的臉面,惹了皇帝不高興,三晉官場誰都別想笑出來。

沈凌如今也有些後悔當初過於自矜,沒有及早向侯府求救,為了一時的面子,落到免官去職的地步,還要侄子去撈他出來,反而失了面子。

「宦海無常,稍有不慎則粉身碎骨。」沈凌意興闌珊道。

沈栗見沈凌果真有幾分頹唐之色,不禁問道:「五叔如今可有什麼打算嗎?」

沈凌苦笑道:「以前讀書時,常奇怪為何有些人明明也算心智清明,失利之後卻一蹶不振,如今輪到自己,才知箇中滋味。踟躕彷徨,如墜霧中,哪裡有心思籌謀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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