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須得知上意

沈栗懶洋洋向後一靠:「霍兄可還記得代縣別駕竇喜?」

霍霜疑道:「這人不是丁柯他們一夥兒的嗎?」

「丁柯的手下有自自願的,也有為勢所迫的。(」沈栗笑道:「先時竇喜雖然口口聲聲勸太子殿下移駕太原府,其實頗有些言不由衷。又有哪個貪官能狠心把自己餓成和災民一個樣兒?」

霍霜冷哼道:「自願也好,被迫也罷,總之銀子他也拿了。既然有毅力苛待自己,為什麼不早些站出來!」

沈栗淡淡道:「誰身後不是一大家子人呢,捨得自己的命,捨不得妻子兒女的命——前幾日緝拿丁柯時那大人就叫人去尋他,原還綳著,安守道一死,沒人能威脅到他妻兒了,這便拿出了名單。他倒也有心,記得清楚明白,倒比曲均那更詳細。」沈栗輕笑道:「說是只求將功補過,不連累家人。」

霍霜不悅道:「在下就煩這樣的,他的家人算人,百姓的就算草芥?好處拿著,還擺出一副迫不得已忍辱負重的樣子。代縣就沒餓死過人?他拿出份名單就想將功補過,受難的百姓能活過來?我就沒見過什麼樣的過能被功補上!

謙禮,愚兄知你為人其實外圓內剛,那大人又是個嫉惡如仇的,怎麼就答應他的要求呢?」

沈栗悠然道:「霍兄且平心靜氣。這世上從來報應不爽,便是咱們輕饒了竇喜,難道他就能過好日子了?丟官去職、家產抄沒、名聲也壞了,滿三晉的百姓都視他一家為仇寇,說什麼不累及家人!空留得命在,可未必比上法場痛快。」

霍霜轉著眼珠想了想,點頭贊同道:「還是謙禮想的明白,他這也算求仁得仁了。」

多米送上來時新點心,沈栗指著道:「霍兄嘗嘗,是殿下那邊賞下的。」

霍霜老實不客氣,自案上扯了張紙,竟先包了一半去,看著沈栗驚異的眼神,嬉笑道:「自出行後旁的還好,只是飲食著實粗陋了,還是殿下那邊帶來的御廚手藝好。」

沈栗搖頭失笑。霍霜有個玉琉公主輩分大,皇上格外優待,身為公主唯一孫子的霍霜雖然自幼也被嚴格教導,但吃穿用度上卻精細奢華不亞於皇子。出行後太子殿下自有隨行宮人伺候,沈栗等人不是經過戰陣就是皮厚耐勞的,唯有霍霜吃不得苦。

「前兒還見霍兄去殿下那裡蹭食兒,今日怎麼就成了這樣兒?」沈栗道:「我這裡還有一些,一會兒叫竹衣取來。」

霍霜愁眉苦臉道:「如今殿下不得閑,整日里與那大人和才公公商量事情,愚兄哪好意思去叨擾?」

說著,霍霜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自入晉以來,樁樁件件都少不了賢弟出謀劃策,怎麼如今賢弟倒躲了?咱們東宮伴讀來了三人,愚兄和郁辰才疏學淺,實在不當用,湊不上去便也罷了。如今正是摘果子的時候,賢弟偏整日躲在這裡看狀子!」

別人至少是春種秋收,說不定還要搶人的,沈栗倒好,只管種樹不管收穫。

如今好容易扳倒丁、安二人,正是應該大展身手的時候,自己和郁辰是插不進手去,有資格去揮斥方遒的沈栗偏又退縮,別說去參與討論,簡直就是萬事不管了。

這兩日連不成器的才茂都彷彿嚼了人蔘,一掃往日頹唐,整日里東跑西顛地忙活著攢功績。自己和郁辰兩人也時不時能得個緝拿罪官的差事,沈栗卻彷彿長在這廂房裡。霍霜心裡是半為沈栗不平,半為東宮伴讀這個群體不甘。

霍霜狐疑道:「莫非……賢弟是被人排擠?」

不能啊,那浩勒和才經武與沈栗不是一代人,前者是老臣,後者是新秀,不存在什麼衝突。再者沈栗出身侯府,又得太子看重,也不是能被人排擠爭功的。

沈栗搖頭輕笑道:「學生該做的已經都做過了,現下卻是那大人和才將軍上場的時候。」霍霜恨鐵不成鋼道:「你這兩個多月來殫精竭慮就是等著讓別人摘桃子的?別的不說,你也是去過軍前的。去打安守道大營的時候,你哪怕拎著柄劍去轉一圈,好好的軍功不就到手了?這是你該得的,誰能說出個不字?為兄倒是想去呢,可惜,輪不到我。」

沈栗微笑道:「霍兄忘了,愚弟從文。」

霍霜翻著白眼道:「北狄的忽明王子是怎麼死的,聽說你下手挺利落?」

沈栗但笑不語。

此時竹衣取了點心過來,霍霜煩躁道:「都給我裝起來。」

多米撅著嘴道:「我家少爺也吃呢。」

沈栗見霍霜額頭青筋顯露,忍笑道:「我不愛甜食,快把與霍兄。」

霍霜看著多米,長長哼了一聲,結果食盒,搖搖晃晃出門去了。

多米見他走遠了,不服氣道:「咱們少爺好歹也是金尊玉貴的侯府子弟,憑什麼就偏讓著他。」

沈栗搖頭道:「不過是些點心,也值得!」

多米嘟囔道:「也不能都拿去。」

竹衣罵道:「眼皮子這樣淺,霍公子是太子殿下的表兄,又是咱們公子的好友。似你這樣,多少人都叫你得罪了!」

多米辯解道:「是太子殿下賞賜的。」

「太子殿下常常賞賜咱們公子,」竹衣道:「今天是點心,明兒還會有別的。」

沈栗喚道:「去吧那摞子狀子拿來我看。」

多米連忙去搬過來。見沈栗悠哉游哉又去讀狀子,多米小聲道:「少爺,其實小的覺得,霍功子說的也有理。如今外面正鬧得歡,您好歹該得些功績。」

沈栗搖頭輕笑道:「我自有打算。」

多米還欲再言,竹衣上來一把拉住他,對沈栗道:「奴才想著還有活計沒做,先告退了。」

沈栗點點頭,看竹衣揪著多米出了房門。

搖頭失笑,順著窗子向外看去,果然,竹衣將多米拽到遠處罵道:「少爺做什麼事還要向你解釋?你算哪棵蔥!我知道你,少爺沒讓你簽身契,你就覺得自己和一般奴才不一樣。自打入晉,尋到了舅舅更是飄起來了。今日我告訴你,再敢在少爺面前放肆,我先打你個狠的!」

竹衣與多米有半師的情分,故而多米雖然性格固執,倒也聽得進去竹衣的訓導。只囁嚅道:「我只是聽了霍少爺的話,覺得有些道理。」

竹衣恨道:「霍少爺的話是說給少爺的,你一個隨從只管聽少爺的話就成了,你覺得?誰需要問你的意見了?」

沈栗搖搖頭,輕輕關上窗子,回身坐下思量。竹衣訓斥多米,是因為恪守僕人的本分,但他心中未必就沒有看法,大約也在奇怪自己為什麼到了此時反而不肯出頭了。況且,落到自己身上的功績也是禮賢侯府的功績,自己不去爭,禮賢侯府得的就少了。

伸手鋪平紙張,沈栗提筆給沈淳寫起家書。

沈栗從文,是禮賢侯府由武轉文的開始,這個安排也合了皇帝的意。畢竟,邵英如今對軍權看的越來越重,而禮賢侯府在軍中的勢力過大,邵英是絕對不會喜歡這樣一個家族繼續承襲武道的。

沈栗幾年前殺死忽明,得了軍功,說起來是為了救父,加之那時年紀還小,邵英不會放在心上。可如今呢,沈栗再如霍霜所說,跑去混軍功,邵英會怎麼想?你沈家由武轉文是假的?做給皇帝看的。還是說你們家要來個文武通吃?

畢竟是封建王朝,就算立下再多功績,也得皇帝看你順眼不是?皇帝覺得一個臣子行,那他有可能不行;皇帝認為一個臣子不行,那他這輩子肯定不行——除非他有能力換個人做皇帝。

再者說,自入晉以來,沈栗參和的事已經夠多了,總得給別人留點餘地。畢竟,沈栗如今還沒有正式出仕呢,活都叫他做了,爭上一個頭功,他自己倒是風光了,那浩勒和才經武的面子要往哪裡放?正正經經的堂上官,宦海浮沉多年,到頭來及不上個毛頭小子,皇上看重的朝閣重臣比不上東宮伴讀,兩位大臣要是沒慚愧的抹脖子,回頭得恨沈栗到死!

最重要的一點,此次入晉的初衷可是為太子刷聲望來的。沈栗前頭做了多少工作,費了多少苦心,太子和眾位大臣心裡有數就行了。此次蕩滌三晉,清理官場,安撫災民,應該是太子殿下英明決定,刑部侍郎那浩勒與騰驤左衛都督才經武尊太子令才動的手。總之,最高榮譽歸於太子殿下,其次是皇帝派來輔佐太子的兩位大臣。至於東宮的三位伴讀,那是作為儲臣過來見世面的。太子殿下如今還需要皇帝教導,伴讀們也還稚嫩。

這才是符合皇帝心意,能被朝臣們接受的結果。

沈栗應該站的最佳位置,恰恰應該是伴讀中靠前。他只要勝過霍霜與郁辰,成為太子眼中最能倚重的伴讀就好。霍霜沒有意識到,沈栗的競爭對手不是那浩勒與才經武,而是同為伴讀的自己和郁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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