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夯才

沈栗道:「如今還沒到與丁柯等人翻臉的時候,想來不甚危險,小心一些便是。」指著那堆東西:「今日有些收穫,請先生與學生參謀參謀。」將遇著桂豐之事講了一遍。

方鶴嘆道:「不意竟有如此慘事,殺妻滅子之徒坐於公堂之上,豈非百姓之災也!」

「好在他也做不得幾天了。」沈栗漠然道。

方鶴沉思一會兒,慢慢道:「七少爺看,那丁同方與丁柯的父子情誼如何?」

沈栗嘆息道:「學生就想著,先生會考慮讓丁同方狀告其父。」

方鶴微微赧然,暗暗籌謀挑唆別人以子告父,確非君子所為。

沈栗皺眉道:「說起來,要丁同方出頭申訴,的確效果最好。」

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人們普遍有獵奇心理。如果由太子這邊籌謀,按常規程序走,先鼓某個御史參人,再經由督察院查辦,那就是正常處理官員,時間長、引起的重視也不大。但換了丁同方出面,光「以子告父」這個名頭就足夠引起轟動了。此時講究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兒子告老子?百八十年都見不到一次!考慮民間物議,這個得特事特辦,不但要快,而且要狠。

「丁柯貪腐,丁同方其實並不算受益人,」沈栗道:「此人的經歷……」

丁同方前半生倒霉透頂,他要是去出告親父,可以預見他後半輩子將會繼續、甚至更加倒霉。

按照封建父權倫理道德,無論如何有理,有何冤屈,只要丁柯是丁同方的父親,那麼他對丁同方母子的罪行可以由其他任何人來指責,偏偏身為受害者的丁同方是沒有資格為自己母子與其父決裂的。你父親害了你,你就得干受著,父教子亡子必須亡,然後等著其他人為你伸冤。

只要丁同方敢往衙門裡遞狀子,一個忤逆之罪就壓下來了。

忤逆是大罪,至少要來個流放,說不定還遇赦不赦!

就丁同方那小身板,他還能活幾天?

沈栗不同意方鶴的意見,方鶴雖然臉紅,但心下反而有些高興。丁同方再可憐,他也是丁柯的兒子。沈栗才與他見過兩面,就能考慮到他的難處,起碼算是仁恕了。

沈栗一直負有機敏果斷之名,但他行事不拘一格,頗為大膽,總能另闢蹊徑,說實話,有時候會太不符合「君子們」的三觀。作為靠著禮賢侯府生存的方鶴,固然欣喜於沈栗的出色,但有時也擔心沈栗會走上邪路。如今看來,沈栗的道德底線說不定比自己還高些,嗯,主家對外人尚且如此,身為下屬,不需擔心日後養老了。

方鶴耐心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只要丁柯傾覆,丁同方無論如何都不會有好結果。倒不如叫他首告,日後請示太子殿下,為他換個身份,遠遠離開三晉,對他反倒是好事。」

沈栗微笑點頭道:「這法子好,還是先生想的周全。」

方鶴捻須謙道:「不過多活幾年,見識的多了而已。此事並非首創,當不得七少爺稱讚。」

沈栗搖頭道:「最難得『經歷』二字,先生不必過謙。」

方鶴哈哈笑了幾聲,又問:「證據到手,少爺是要動手了嗎?」

沈栗失笑:「這才哪到哪,如今還要派人悄悄去尋丁二少爺的墳墓,核實藥店的記錄,以及探查丁柯府上財產情況,便是這些都妥當了——」

沈栗嘆道:「手握三晉兵權的安守道才是真正的難題呢。」

方鶴默然,別看丁柯蹦躂的最歡,安守道才是實實在在的威脅。三晉如今還是誰有兵誰有理。

「少爺打算派誰去?」方鶴問:「咱們只帶了竹衣幾個,若是少了人,太容易被發現。」

沈栗一撇嘴:「這事讓才將軍操心去,他手裡握著一萬多禁軍,找幾個能人還不容易。」

見方鶴皺眉,沈栗笑道:「財要大家發,功要大家立。先生不是想教我吃獨食吧。」

方鶴搖頭道:「老夫怎會想這樣的糊塗事。只是事情經過才公公那邊,會不會走漏風聲?」

沈栗低聲道:「他一個宦官能熬到今天,總不會是個簡單的,先生不必擔心這個。」

方鶴點頭:「老夫贅言,少爺心中有數便好。」

沈栗道:「時辰晚了,先生且安置吧。學生要把這些東西整理整理,明日把與太子殿下看看。」

方鶴遂起身告辭。沈栗囑咐竹衣:「把燈芯壓小些。」

竹衣皺眉道:「光暗了,少爺小心傷眼睛。」

沈栗道:「要防著萬墩兒一家探看。」

「奴才到外面守著便是,不叫他們往這邊來。」竹衣道:「哪有少爺躲著奴僕的道理。」

才經武這一夜也沒有睡好。

親自安排桂豐與他口中大小兩個拖油瓶藏身後,才經武與易十四嘀咕道:「禮賢侯咱家也識得,沒覺得他與玳國公這些勛貴有太大不同,前些年不也一直賦閑了?可你說他是怎麼教的兒子?」

才茂抱怨才經武見到沈栗後就越發看不上自己,確實,才經武一直覺得自己能從內監里掙出命來,與一眾勛貴分庭抗禮,甚至在許多人賦閑之後還能得皇帝青眼手握兵權,該是頗為自豪的,唯獨就差在兒子上。

才茂小時了了,現在連個普通權貴子弟都不如,更別提與沈栗相比。自打進入三晉,太子一行人便寸步難行,沈栗便忙活著前後打點,居然還能和丁柯的兒子混到一起去,他怎麼就能想到這個轍,偏偏還就抓著丁柯的痛腳了!

丁柯安守道兩座大山,眼看著就要被他扳倒一個,才經武再看才茂,真是左眼痛,右眼癢,一百八十個不順眼。

易十四苦笑道:「聽說禮賢侯世子也頗為不爭氣,這個……沈七公子該是天生聰慧,常人難及。」

聽他這樣說,才經武心裡倒舒坦了些:「可見禮賢侯也並非是會教孩子,不過是祖墳冒了青煙,叫那機靈鬼投生到他家。」

易十四卻知道才經武的心思。才經武有十分恨才茂不爭氣,其中怕是有六七分在恨自己。才茂小時候能被才經武自牙人手裡跳出來抱回家做義子,可想天賦如何。好好的孩子,偏養歪了,怨那孩子天生就壞?

才經武越很才茂荒唐,便越遺憾自己沒教好孩子,否則以才茂那般作死,才經武怎麼能一直容忍下去,不肯聽雅臨所勸趕他出門?

晃晃悠悠滿腹心思回到住處,見才茂正在書房等著他。才經武奇道:「又闖了什麼禍?」說著,向後一伸手,易十四上前一步,十分熟練地遞上一桿鞭子。

才茂張牙舞爪道:「為什麼一定要闖禍?我只是在等父親。」

才經武冷笑道:「你只有求老子為你擦屁股時才會這樣老老實實一本正經地找老子,不然,你會自己往書房鑽?你他娘自打十歲之後就不肯摸書了,哦,避火圖除外。」

晃了晃馬鞭,才經武催道:「快說,再磨蹭老子抽你啊。」

才茂氣急:「我也有讀書……」見才經武真舉起鞭子,才茂立時喊道:「我這回真有正經事,今天下午我見到丁柯……」

「住嘴!」才經武厲聲制止,回頭吩咐易十四:「去,看看周圍有沒有人,把門口守好。」

易十四應聲出去,才經武幾步走到案前坐下,把馬鞭往案上一拍:「說!小聲點,仔細點,一句話也不能漏過去。」

才茂一哆嗦,委屈道:「連個座位都不給。」見才經武眼睛又瞪起來,忙老老實實把下午與丁柯會面之事原原本本道出來。

才經武斜著身子,手裡把玩馬鞭,看著才茂若有所思:「我倒不知你竟對我有這麼多怨氣。」

才茂覷著才經武,小心賠笑道:「兒子說那些話只是敷衍丁柯的,兒子怎會對父親……」

才經武冷笑道:「你當丁柯是隨隨便便就找上你?那是你對老子的不滿叫他看出來了,覺得一定能說服你這夯才倒戈——他怎麼不找沈栗去呢?」

「又是沈栗!」才茂恨道:「你怎麼不叫他給你當兒子?」

才經武哼道:「老子倒是想,可惜打不過禮賢侯。」

才茂氣極。

才經武冷笑了兩聲:「你怎麼不如丁柯所言,給他遞話兒傳信呢?」

「兒子還沒傻到家!胳膊肘向外拐。」才茂氣呼呼道。

遲疑片刻,又猶猶豫豫道:「何況兒子也沒有對父親不滿到要拆您的台。」

「那就還是有不滿,對嗎?」才經武道。

才茂不語。

才經武不可思議道:「老子一天抽你八遍,你還有膽自承對老子不滿?」

才茂歪著頭看他:「反正你又不會打死我,有什麼不敢說的。」

才經武抖著手指著才茂:「好膽!老子把你掃地出門。」

「您要真趕兒子走,我可就不認您了啊。」才茂紅著眼,一邊往門邊躲,一邊道:「我那時真不認您了啊,你找沈栗做兒子去吧。」

才經武暴起,掄起鞭子狠抽:「夯貨!老子抽死你,叫你不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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