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肋生雙翼

見沈淳問他,沈栗垂眼道:「怕倒是不怕的,這人要不死,父親就危險了,兒子沒有什麼下不了手的。不過,哪怕是個狄人呢,這人命在手中消逝的滋味,確是好生複雜。」

跑到戰場上,沈栗早做好殺人的心理建設。但這畢竟是沈栗兩輩子第一次見血,說無動於衷是不可能的。

沈淳輕笑道:「你這個年紀,要你對人下殺手確實過早,便是為父當初,也曾心慌幾日。為父還擔心你驚悸過度,移了性情。不過,你既知那敵存我亡,敵亡我存的道理,為父便放心了。」

沈栗道:「父親過慮了,兒子只是心裡稍有不適罷了,想來過兩日便好。」

沈淳點頭。此時他已飯罷,沈栗扶他躺下。

沈淳道:「靠近洞口恐怕受涼,且睡我旁邊吧。」

沈栗笑道:「只怕夜裡壓了父親的傷口。」

沈淳不以為意:「皮肉之傷而已,不需理會。」

到底招呼沈栗躺在身側。

沈淳伸手撫著沈栗頭頂道:「不意今日得我兒救命。」

沈栗側頭看他:「父有難,為人子敢不儘力!父親不要放在心上。」

沈淳心裡愈加熨帖。大丈夫行走人世,所求一則自身功業,二則子女出息,如今自己執掌侯府,兒子孝順慧敏,沈淳只覺連日來頻頻受挫的鬱氣一朝散盡。

沈栗見沈淳似無睡意,便問他:「此次父親出征,連日受挫,我等都覺是有細作在營中,泄露機密,暗害父親,不知父親心中可有成算?」

沈淳反問道:「你覺得是誰?」

沈栗沉思道:「兒子在營中見過的人不多,先時只覺李朝國大將韓兆吉急於開戰,又聽說他與父親曾激烈爭執。」

沈淳應道:「戰事膠著已久,所費前兩愈來愈多,如今李朝國的國庫怕是要空了,韓兆吉自然是火上眉頭,只求開戰。」

沈栗道:「兒子原來猜測或許是韓兆吉想取得聯軍的控制權,故而有意暗害父親,只是後來聽聞這位大將似乎並無赫赫戰績,便是在李朝軍中威望也不甚高,就算他害了父親,只怕也不會輪到他奪權。」

沈淳笑道:「先時李朝國連吃敗仗,這韓兆國是被推出來接爛攤子的。別看他長得魁梧,其實膽小的很,也無什帶兵的手段,好在他有幾分自知之明,除了因促戰之事,與我並無其他齷蹉。」

沈栗輕輕點頭,看著沈淳,欲言又止。

沈淳道:「只管說便是。」

沈栗遲疑著試探道:「兒子只覺那位古學奕古世叔似乎並不熱衷尋找父親?」

古學奕乃是大軍副將,並不是可以輕易質疑的人物。

沈淳輕笑:「說說理由?」

沈栗見沈淳並無驚色,暗忖想必沈淳心中也早有推測,點頭接道:「第一,父親初戰失利,頗為蹊蹺,戰場之上無虛名,父親威名赫赫,狄軍也未聞有何厲害人物,父親怎會一戰便敗?人多傳說是韓兆吉畏戰之故,兒子卻是不信的。父親既知韓兆吉不中用,想來不會安排他在重要的位置上。」

沈淳點頭道:「依著當日部署,有沒有韓兆吉都一樣。」

沈栗道:「不該敗的戰陣敗了,若非天意,便是有人泄露機密給狄人!能知道當日父親部署的人並不多,韓兆吉即使知道一些也不會很詳細,反而是咱們大營之中的將官更可疑。」

沈栗簡直擺明了說是有高級將官做了細作!沈淳焉能不氣!

沈淳冷哼道:「有機會知道的官職都不低!倒是包括古副將!」

沈栗道:「二則,誰得利,誰可疑。兒子想過,父親若不幸遇難,韓兆吉只會愈加得人猜忌,倒是古世叔,若非皇上另派來玳國公,作為大軍副將,想來會理所當然上位。」

沈淳點頭道:「所言不錯。」

沈栗立著手指道:「第三,當日接應父親沖營時有人背後殺人,用的是三曲弓,這些人必定是我軍營中,能驅使他人為之殺人的,身份必定不低。」

大營中除了沈淳,就屬玳國公和古學奕地位高。

憑這三點,古學奕身上疑點最多。

沈栗問道:「父親並不驚異,想必早有所覺?」

沈淳嘆道:「只恨覺察的晚了,讓他得了手!如今知道也無可奈何。」

想要揭穿古學奕,須得先回大營。

如今沈淳傷的不輕,一時半會兒起不了身,沈栗、方鶴、多米都非武人,只剩郁辰與竹衣兩個戰力。沈淳前日領著百來人沖營都沒成功,如今就更不可能了。

況且古學奕是絕不會讓沈淳等人活著回到大營的,沈淳要想回去,那人必定再次截殺。

既有狄軍阻隔,又有細作截殺,沈淳兩人左思右想,素手無策。

沈淳長嘆道:「惜肋下不生雙翼也。」

這只不過是句感嘆,沈栗原也不以為意,只是不知為何腦中似有一念閃過,未曾抓住。

困意上來,沈栗索性先放下,漸漸睡去。

肋生雙翼?因處境兇險,沈栗到底睡不踏實,半夢半醒間,只覺耳旁迴響:肋生雙翼,肋生雙翼……

就是肋生雙翼!沈栗忽然坐起來大叫到:「我想到了!」

沈淳等人立時驚醒,郁辰抓住兵器一躍而起:「出了什麼事,可是狄人來了?在哪呢?」

沈栗也不理他,只急匆匆搖著沈淳的手說:「我想到了!蒙戈爾菲耶兄弟!用紙糊的亞麻布!最早的熱氣球!」

「什麼?」沈淳莫名其妙道:「栗兒,你可是夢魘著了?」

沈淳第一個反應還是沈栗頭次殺人做惡夢了。

沈栗眨眨眼,冷靜下來,囁嚅道:「啊,那個,父親!我以前看過一本小傳,說的是兩個人做了一個大號孔明燈,可以帶人飛起來。」

「什麼!」方鶴驚奇道:「竟有此事?那書叫什麼名字?你……你是想越過狄軍飛回大營!」

這可真是匪夷所思!

沈栗前世剛畢業時曾在一個熱氣球愛好者俱樂部打過幾天工,那個俱樂部的成員們其實上天的機會不多,但個個都是買嘴皮子的理論家,也曾幾個人一起造過「土製」熱氣球,倒是飛得起來,可惜這東西不能隨便上天,不過是一堆宅男的「傑作」罷了。

沈栗哪裡說得出什麼書名,只好託言不過是消磨時間的雜書,早不知哪去了。只道:「反正如今無法可想,倒不如索性試試,如能成功,總比東躲西藏的好,難不成一直藏到戰罷?」

等到戰罷?大營中還躲著細作,再戰還是輸!出兵不利,禮賢侯府與玳國公府都要受到朝中大臣們的質疑,難免吃掛落。依著沈淳的性子,但凡有一點希望,都要儘早回營。

沈栗在腰間掏出一塊玉佩,正是何澤當初送禮的那塊阿蓋瓷鯉魚佩,遞與多米道:「可能想法子換錢買些東西?」

玳國公這些天一個頭兩個大,狄人沒打退,沈淳沒救回來,親孫子和沈栗也不見了!

戰後他領著隨從左翻右翻,還好,沒找到兩人的屍體。可容立業的屍身上是背後中箭!這是怎麼回事?

韓兆吉與古學奕只差沒有擼袖子動手了。一個咬定是李朝國人暗下黑手,一個堅持是有人栽贓陷害。兩國軍士在他們挑動下蠢蠢欲動,狄人還沒打退,聯軍倒先要自己掐起來了!

玳國公私下裡也覺得不對頭,可事事錯綜複雜,急切之間半點頭緒也無。

狄人這幾戰吃了些甜頭,膽子越發大了,盯著盛軍大營躍躍欲試。

玳國公無奈,再次領兵出戰!

說來也奇了,這些狄人處處料敵先機,玳國公的部署頻頻被打亂,漸漸落於下風。難道說狄人里出了什麼領兵奇才?還是老夫年事已高,能力漸退,帶不得兵了?

看著盛軍漸漸潰退,玳國公心裡發涼:「退不得!擊鼓!敢有逃跑者,斬!」

一旦潰敗,勢如山倒,白起複生也挽救不得。到時軍心衰落,再想重整旗鼓卻難如上天。

狄人見聯軍敗相已現,歡呼雀躍,砍殺的越發兇狠了。

正急切間,狄軍後翼忽然漸漸散亂了,時有驚呼聲響起。

這驚呼聲慢慢向前傳播,狄人的衝殺之勢也徐徐停止。玳國公放目去看,咦,狄人仰頭看的什麼?

遠處漸漸飄過來一青一紅兩個物事。看起來,這兩東西上面是個圓球,底下像是掛了個大筐,這是什麼玩意?

沈栗趴在熱氣球里,暗暗祈禱老天幫忙,這東西說是熱氣球,其實更像個粗製濫造的孔明燈,飛也飛不高,離地二十來米,還上下顛簸的很。

沈栗費盡心機,為此還偷偷混進了呂島城,又是委託匠人,又是偷買材料,造了這兩個不怎麼靠譜的「土氣球」。

可幾人被這能飛天的東西鼓舞了,加上回營心切,頭腦一熱,三人一乘,就不管不顧動身了。

到了天上,沈栗才終於冷靜下來,啊呀,若是這東西半路掉下來落到狄軍營里,豈不是要白白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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