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疏影橫斜水清淺

沈淳看人倒還真是準確。他說許墨要厭了何家,許墨果真把考場看的緊了。

縣試五場,雖說第一場是必考,其餘可考可不考,沈栗都老老實實考下來了。除了第一場讓人做了手腳,自第二場開始,沈栗沈楓的東西都是許墨親手檢查的,再沒讓過旁人的手。

三日放榜,沈栗居然名列第十。

沈栗自己都沒想過能考到第十名!

若說進榜,沈栗還有些把握。方鶴的學問不是白給的,他說沈栗有些希望,考場上又有些變故,得到許墨二人好感,進榜還是可以的。但是前十就沒那麼容易了。

縣試前十名算是一種榮譽,到府試時需提坐堂號。這是一種優待,到時候不用擠在一起排隊等候,考官也會先注意一下提坐堂號的考生。

考倒數第一和倒數第二可能沒什麼分別,但縣試前十,說明這些人更有才學,換句話說,這些人將來更有希望做官,要優待。

沈栗怎麼會是前十呢?他自己也納悶。

考卷貼出來,沈栗去看。

卷子上圓圈還不少。考官閱卷時看到寫的好的句子會在旁邊畫一個圈。

「你的字還需勤加練習。」旁邊有人忽然說到。

沈栗回頭,見竟是許墨,慌忙見禮。

許墨點點頭道:「你的文章還過得去,有些新意,詩做得好,只是字著實丑了些。」

沈栗的文章是「連拼加湊」自己再填兩句。他到底經過了前世填鴨式高考,知道什麼叫系統複習,又不是真正小孩,理解力不差,方鶴給他講的都能聽進去。考捲髮到手中,先把記得的有關詩句列出來,能用的用,自己填幾句,雖不華麗,勝在眼界開闊,比其他人有新意。

作詩,題目巧了,正好記得一首,可不作得好么。

許墨道:「若是按第二場算起,你的字很一般。但縣試第一場為重,你削竹為筆,居然寫的不差,故此取你第十,此後要勤加練習,不可懈怠。」

所以沈栗這個第十還是有水分的。

沈栗的卷子其實只算中上,但許墨看好他,顧臨城也願意賣人情,加上考場出岔子,沈栗沒鬧,兩人多少有些歉意,提他到第十,又不是案首,不顯眼,只是個優待,若是以後不好,府試自然就輟落了。

加上前兩日沈栗拿著何家做人情,名聲在外,原先是「孝賢」,如今還要加上「仁」、「義」,盛名之下,眾人都贊他,得個第十,倒也沒人有異議。

李顆不出意料,果然是案首,沈楓第八。

沈家這一茬連兒子帶親戚居然考得都不錯,沈淳很高興。

皇帝也很高興。

又宣沈淳帶著沈栗入宮。

年少揚名的人多了,邵英對沈栗另眼相看,除了因沈栗確實有些聰慧機敏的架勢,更多是為了加恩禮賢侯府。沈栗的名聲越來越好,成績也還不錯,證明邵英很有眼光,皇帝也是很講面子的生物。

尤其沈栗總能讓何家人不痛快。

邵英其實不太喜歡何家,何家曾經支持湘王,若不是有沈貴妃在,湘王又一口氣生了六個女兒,在先帝駕崩前偏沒得兒子,何家差一點就成功了。只是何家根深蒂固,尤其在文人中威望很高,有的時候邵英也覺得無可奈何。

因此邵英對能讓何家一再堵心的沈栗感觀越來越好。

邵英果然對沈淳二人提到何家:「前日聽聞何家至侯府登門致歉,不知前因後果?」

其實邵英手中緇衣衛是很厲害的,顧臨城與許墨大約也稟報過考場中事,但邵英有個習慣,「不聽一人語」,就是不光聽一方人的意見,而要盡量讓各個立場的人都有說話的機會,以免以偏概全。

沈淳遂命沈栗把近來發生之事一一敘述給邵英聽,他是當事人,自然清楚許多細節。

邵英聽了很不悅:「科舉,國之重事也,未料何家已膽大如此,置朕於何地!」

沈淳二人沉默不語,皇帝發牢騷,外臣不宜插話。倒是驪珠勸解了兩句,無非注意龍體之類。

邵英又向沈栗道:「朕聞聽你前日提議太學生入居菱樓謄抄古籍以傳天下,又憫何氏之情,眾人說你襟懷廣闊,光風霽月,倒也不差。」

沈栗微笑對答道:「皇上,您太看得起草……微臣了。其實微臣只是為了讓何家不痛快罷了。」

「哦?」邵英面色微妙。

沈栗誠摯道:「其實微臣很小心眼的。何家心懷歹意,屢次謀害微臣家,臣再心大,也是不能輕易原諒的。」

邵英微笑道:「所以你要讓何家吃個悶虧?」

沈栗點頭道:「回陛下,謄抄書籍,是慷何家之慨;原諒何氏,是想看何家家宅不寧。陛下,微臣種種所為,不過是為了讓何家不痛快罷了。微臣覺得,何家不痛快了,微臣就痛快些。」

邵英大笑道:「朕也覺得何家不痛快了,朕就痛快了!」

笑了兩聲,稍覺得有些失態,咳了一聲道:「這話兒不許外傳。」

沈淳幾人忍笑稱是。

邵英對沈栗道:「別人在朕面前恨不得裝成道德君子,你是頭一個對朕自承『小心眼』的。」

沈栗道:「皇上龍目如炬,什麼樣的人沒見過,豈是裝一裝就能矇混過去的,無非自曝其短罷了。」

沈栗在皇帝面前坦言自己針對何家是有考量的。

在皇帝面前道德君子其實是不吃香的,所謂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真是德行無差的,做事反而束手束腳,頂多放著做個吉祥物或是言官。

皇帝需要的恰是能給他做事的人。

封建王朝,家天下,做皇帝的別看都喜歡好名聲,其實私底下誰沒些「手段」?哪個也不是「君子」,想做「君子」的皇帝都死的早。

像禮賢侯府這樣的勛貴,世襲也罷因功升爵也好,說白了都是靠皇帝的信任過日子。你看文官還有跟皇帝死犟的,沒事辭個官啊跪個午門什麼的,武勛不說沒有吧,敢這麼乾的,皇帝早晚要收拾你。

武勛武勛,就是帝國的軍事力量,要做皇帝手裡的刀。做刀不但要鋒利,最重要的,還得知道自己是效忠於誰。沈栗在家裡曾說過:咱們這樣的人家,別的還能含糊,但一定要有「忠孝」。其實就是要聽話,聽皇帝的話,博得皇帝信任。

怎麼能讓皇帝信任有加呢?最基本的,你得和皇帝站一邊,皇帝喜歡的,你不一定要喜歡,皇帝討厭的,你絕對要厭惡致極!

邵英不喜歡何家,好,禮賢侯府也與何家過不去,沈栗說自己小心眼,皇帝就不小心眼嗎?小心眼算什麼短處,就算是短處,有些短處的臣子皇帝更喜歡。

在皇帝面前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首先就是想隱藏自己的真實模樣,是「不誠」。

邵英看沈栗越來越順眼,這次也賜宴。

邵英還宣來了太子邵威。

這是沈栗第一次見到太子。在沈栗日後的回憶中,邵寧稱得上是個英明睿智,與他亦君亦友的太子,也是沈栗下定決心儘力輔佐的人。在沈栗的計畫中,邵寧應該是個與他君臣相得的帝王。

可惜,邵威最終英年早逝,然而正是這個意外,推動沈栗提前登上政治巔峰,最終成為影響盛朝歷史的權臣。

此時邵威不過十七歲,是個謙和的有些過分的少年,連太子之位都有些搖搖欲墜。

邵英似對太子非常喜愛,有了這個兒子活躍氣氛,御宴也不像上次顯得那麼嚴肅了,令驪珠另擺了桌子,叫太子與沈栗一處說話。

太子對這個近來鬧得景陽頗為熱鬧的沈栗頗為好奇,趁著邵英和沈淳對答,悄聲與沈栗談論。

沈栗發覺邵威是真的很謙和。

宴罷,父子兩個出了宮,也不乘車馬,只叫隨從遠遠跟著,順著大路慢慢走著閑聊。

沈淳笑道:「為父原來只盼你在皇上面前不至失禮就好,不料兩次宣招,都能得皇上青眼。」

沈栗道:「都是平日父親、母親和先生的教導。」

沈淳哼道:「拍拍皇上的馬屁就罷了,少給你老子灌迷魂湯。為父問你,今日見到太子,如何?」

沈栗笑道:「三言兩語,看不出什麼,何況太子也輪不到兒子來品評。不過外面都傳聖上不喜太子,今日一見,方知所言非真。」

沈淳輕笑道:「當初皇上與湘王相爭,各有勝負,卻都沒皇嗣,最後太子的出生才使先帝下定決心。太子性格和藹,先帝和皇上都頗為寵愛太子。」

沈淳轉頭看向沈栗,頗有深意道:「只是做兒子和做太子究竟是不同的。」

沈栗意會道:「太子著實謙和了。」

邵英自己就是個比較溫和的皇帝,但並不意味著他希望繼任者也是個溫和的。國朝連著幾代皇帝都好脾氣,那這帝國日後指不定誰說話好使了。

邵英其實對朝臣掣肘之事是深惡痛絕的,只是他一時半會拿世家們沒辦法。他自己做不到,自然會希望繼任者能做到,結果太子比他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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