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半江瑟瑟半江紅

「來人!」沈淳喝到:「三夫人失心瘋了,看好她,叫她在自己屋子裡養病!」

何氏哭叫道:「你們敢!我是何家女,我父兄知道了必不與你們干休……」

到底被人拖走了。

沈樅見他母親被人拖走,嚇得直哭。

沈淳嘆道:「楓兒,棗兒以後有事找你們大伯母,樅兒……」

沈淳轉向王氏:「五弟六弟的孩子們還小,想必弟妹們分身乏術,梧兒身邊也離不開人,李氏顧不過,樅兒就勞煩老姨娘了。」

王氏按著太陽穴,疲乏的點點頭:「只把孩子抱過來就是,原來的奶娘是何氏的陪房,不要了,重新選人吧。」

沈淳應了,又向眾人道:「咱們沈家能有今天,都是父親領著我們在戰場上一刀一槍拼下來的,不是蠅營狗苟偷來的!我今天把話放在這兒,誰想出人頭地就自己去掙,家裡離底子薄,除了一個爵位,沒什麼叫人惦記的,如果老天覺得我前半生殺伐過重,誠心叫我絕嗣,皇命禮法擺在那裡,該是誰繼承就是誰的,若是叫我發現誰害了我兒子,我寧願上本請皇上消爵!誰也別惦記!散了吧!」

沈栗看了一場好戲,正想回自己院子,讓沈淳叫住了:「栗兒,你跟我來。」

沈淳把沈栗帶到書房。沈淳雖然是武將,書房裡倒不空,藏書也不少,沈栗隨手翻了翻,多有注釋,可見是真讀過一些。

看來我這老爹還是個儒將。沈栗轉頭看見沈淳端著茶杯默默看著他,嘿嘿訕笑著放下書,端了個椅子坐到沈淳對面,也學著沈淳細細品茶。

沈淳失笑,打發僕人出去,問沈栗:「今天的事你怎麼看。」

沈栗笑道:「父親今天真威風,也替大兄和我出口惡氣。」

沈淳撇嘴道:「你又在耍滑頭。要是以前,我說不定還以為你人小心眼少,叫你給糊弄過去。可惜,因瘧疾的事你先前裝病露了餡,沒想倒,我這個傻兒子竟是個腹內黑。」

沈栗訕笑道:「父親,能說說三叔的事嗎?好像有什麼故事,三嬸娘也不清楚?」

沈淳嘆道:「這是家醜,誰願意拿來談論,只有當年經過的人知道。你三叔啊,嘿,他可是個真正的缺心眼。你知道他幹了什麼好事嗎?他在茶水裡下毒想害死我,沒成想,那茶不巧讓你回家歸寧的大姑母用了!」

沈栗半張著嘴:「三叔為什麼要害父親?」

沈淳道:「那呆瓜從小就覺得你祖母出身低,老姨娘好歹是前朝官家小姐,做庶子委屈了他,事事都要和我爭。恰巧那年皇上要釋兵權,我交了兵權後就一直沒再領差事,他以為我失勢了,當時你六叔還小,你大兄病弱,你才七歲,你三叔呢,娶了何家女,叫他丈人家硬拱到三品,他的心大了,以為我死了,爵位就能歸他!」

沈栗疑惑道:「我怎麼記得大姑母似乎比三叔去的晚?」

沈淳嘆道:「前朝宮中有種叫做『一夢』的葯,可讓人漸漸神乏思睡,最後睡死,中者無解,這葯我們家聽都沒聽過,也不知他打哪裡得來的。只是中者身上常有酒氣,我倒是常愛淺酌幾杯,若是中了,還真不會有人發現,沒準叫你三叔得逞。可你大姑母一個滴酒不沾的婦人家身上有了酒氣,就讓人疑惑了,她嫁的嘉明伯府在前朝就有爵位,後來追隨太祖皇帝起兵,底蘊和咱們家自然不同,身邊伺候的嬤嬤立時發現了。用心查就沒有查不出的事!你三叔謀害血親,累及你大姑母,十惡不赦,嘉明伯府也不肯干休,只是這件醜事不好張揚,你祖母命人悄悄開了祠堂,叫他抵命,只說暴病死了。只是可惜了你大姑母回了趟娘家,無辜受累,拖了一年到底去了。嘉明伯怒氣未平,這兩年也不怎麼來往了。」

沈栗驚嘆府中還有這樣的故事,評到:「為了一個爵位,血親相仇,大姑母無辜送命,三叔拋下嬌妻幼子抵命。咱們府還為此得罪了姻親:嘉明伯府失了主母,沒把這事張揚開來都算給咱們留面子;三嬸娘丈夫離奇暴斃做了寡婦,何府肯定也不痛快。怪不得聽說何御史總愛找咱們麻煩呢。」

沈淳道:「何止這兩家!你三叔也不是糊塗一天了。還有他前頭岳家!他見梧兒身體不好,惦記在子嗣上也要贏我一著,你先頭的三嬸娘劉氏頭一年生了楓兒,第二年生下棗兒,第三年就難產連著腹中孩子一起死了!劉家才和他翻了臉!連外孫都不認了。你祖父當時還在,把他攆去外任,臨終才叫他回來,誰知他怎麼和何家攪合到一起,還娶了人家的女兒!」

沈栗咋舌道:「因為三叔,咱們家可真是到處樹敵啊。」

沈淳道:「你祖父有一句話說得好:『咱們勛貴之家,不怕子孫能耐小,就怕子孫野心大!」

沈栗訕笑道:「這話有理,兒子當引以為戒。」

沈淳哼道:「我倒不怕你有野心。」

他深深嘆了口氣,又道:「你大哥體質原本就不好,叫這一場大病把身體都掏空了,以後就算襲了爵,也不能出門領差事做事。可我大房不能後繼無人!栗兒,你今年十歲了,想和以前一樣渾玩,我是絕計不讓的!你有什麼打算?」

沈栗正色道:「兒子一定好好讀書,將來給父親、母親和姨娘爭光。」

「讀書?」沈淳思量道:「我原見你每日到處淘氣,還以為你厭文愛武。這樣也好,我的兒子少,也捨不得送到戰場上去拼。」

沈淳隨即叫人去請家學先生。這先生姓方,名鶴,字晴羽,學問很不錯,可惜祖上有個姻親是前朝官員,滅國時不肯歸附,和幾個同僚坐在城樓上自盡而死。這些人做忠臣倒是痛快了,盛太祖不痛快!他倒沒來個滿門抄斬,只是下旨這些人皆為逆臣,九族之內三代不可出仕。方鶴這算是倒霉掛上的,時運不濟,差點成了餓殍,後來遇到沈淳,吃到兩頓飽飯,覺得這是條金大腿,死活賴在軍中做了幕僚,還別說,辦事挺利落。沈淳離了軍中,他就跟來侯府當了個家學先生。

說是家學,其實世子三天兩頭生病,原來的沈栗三天兩頭逃課,九少爺沈樅今年五歲剛開蒙,還在學寫大字,再往下,五老爺家的嫡子沈柳三歲,庶子沈樺兩歲,還沒斷奶哪,都用不著他教。只有沈楓今年打算應試,算是正經上學的。

沈淳請方先生是為了問問沈栗學業,可有讀書的天賦。方鶴耷拉著眼皮:「說起來,在下已好久不見七少爺了,故而七少爺如今學問如何,老朽並不清楚。」

沈淳虎著臉瞪沈栗,沈栗涎著臉道:「其實我近來也有讀書的,不信,先生考考我。」

方鶴到底是沈淳得幕僚,並未難為沈栗,只撿著淺顯的問起。只是這回沈栗倒真叫他有些吃驚,由淺入深,一問一答,倒真有考問學問的架勢了。沈栗得了原主的記憶,原主再不愛學,聽的多了也有些底子。這一個月來因病封了院子,每日躺在病床上無聊時就叫人拿書給他看。他不是真正的十歲孩子不知事,知道在這惟有讀書高的世上下些功夫做學問總是沒錯的。一個大人的靈魂,理解力怎麼也比孩子高,他用心看了一個月,不說學得好,生記下一些總是沒問題的,方鶴由易到難地問,他能答就答,間或夾雜些前世看到的理論和自己的理解,倒也並未冷場。

沈淳問:「如何?」

方鶴思忖道:「老夫往日走了眼,今日倒叫我刮目相看。說起來,令郎底子薄些,倒也不妨,他才十歲,就從現在補起,憑他資質,自有進益。難得的是他小小年紀常有奇思,想前人之所未想,不乏令人眼前一亮的妙言。令郎日後如欲從文,當有建樹。」

沈淳聞言大喜,道:「孽子日後就拜託先生了!沈栗!」

沈栗應道:「在!」

沈淳道:「自今日始,你要用心的學!叫我再知道你逃學,不再罰你跪祠堂,我只叫人拿板子招呼你!不聽先生吩咐,打!讀書不精心,叫先生好好地打!」

沈栗向方鶴苦笑道:「如此還請先生手下留情。」

方鶴捻須笑道:「定不負東主所望。」

沈栗又讀了兩個月,越發得方鶴喜愛。他書背得快,講解理解的也快,又肯用心下苦工,又常有巧思,進境可謂一日千里。方鶴原是沈淳門下,自然也希望沈淳的兒子有出息,世子看來將來只能襲爵不能出仕,長房的未來還要著落在沈栗身上,方鶴自然越加精心教授他。初時沈楓還能嘲笑他水平低,漸漸也在他身上感到壓力。

這日,沈栗從家學回來,看見中門正開,沈淳迎了一人進來,沈栗打量一眼,三十來歲,嘴邊含笑,玉樹臨風,嗯,一副世家公子的氣派。

沈栗悄悄問自己的長隨竹衣:「哎,這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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