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家國社稷 第七十四章 挽天傾(十一)

秋高氣爽,天高雲闊,山清水碧,天地之間,一騎縱橫,倏忽往來。

秋日天高雲淡,視野極好,艷陽之下,一匹全身火紅的汗血寶馬四蹄如飛,盡情馳騁在這廣袤富饒的汾河平原上,馬上騎士意氣風發,昂首挺胸,在獵獵疾風中縱聲長嘯,背後兩桿頗有惡趣味的建寧王李倓的旌旗,便在歌聲中,迎著狂風獵獵舞動。

「狼煙起,江山北望!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心似黃河水茫茫,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

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

意氣高昂的歌聲,在內力和風力的帶動下,數里皆聞,將緊緊追在後面兩百步遠的一千多幽州騎兵,氣得幾乎要吐血。

入娘的,這還唱上了!

「太囂張了!」

「娘的,一定要追上他,剝皮抽筋!」

「這也太小看我們了,分明是視我們三千先鋒如無物啊!」

「入娘的,何止是視我們三千先鋒如無物啊,就是四萬幽州大軍他也沒放在眼裡,太狂妄了!」

「裝比遭雷劈啊!」——好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混了進來……

其實真要說起來,這建寧王的騎射本事也確實是超一流,讓在後面緊追不捨的一千多幽州騎兵無一不扁扁的服。

論騎術,當真是馬如龍人如虎,整個就彷彿和胯下戰馬長在一起也似,就是這些從小生活在馬背上的草原漢子,一個個也是自愧不如;論箭法,手上一張不知道是幾石的寶弓,隨手往後一箭就是一名幽州騎士被射中咽喉、眉心,甚至是從嘴巴進入,從後腦射出,沒有一箭走空。

可是即便如此,「建寧王李倓」的這種視他們如無物,對他們深入骨髓的的輕視。還在讓這些生性彪悍易怒的草原漢子,完全不能忍啊!

奚奴出身的幽州軍前鋒大將張孝忠對此也完全不能忍,這建寧王李倓一路以來,已經殺死兩三百自己麾下的精銳騎兵了。

他好像從來不會累一樣。策馬在前面跑,每隔差不多一息半回頭一箭必定帶走一條性命。

等到把胡祿里的白羽箭都射光了,他就摘下長槍,將全身上下連同戰馬護得風雨不透,同時放慢馬速。引誘後面的幽州騎兵追上,然後殺死數十人後搶走幾胡祿羽箭,再次加速向前,再次每隔一息半放一箭。

這感覺,簡直就像是在玩一樣。

一口氣連追了二十多里,張忠孝明顯感覺到自己麾下這一千多騎兵一個個的士氣都極為低沉,同時又暴跳如雷,心力被大量消耗,要不了多久,就都會疲倦不已。甚至垮掉。

沒辦法啊,一千多人,被一人一騎這樣耍著玩,紅果果的挑釁啊,別說他們,就是自己也受不了啊,這讓張孝忠一下想到了草原上的獨狼與鹿群。

張忠孝是奚奴出身,從小就聽過部族裡的老人講獨狼是怎麼對付鹿群的。一條狼自然沒有辦法直接進攻擁有上百隻鹿的鹿群,鹿也是有脾氣並且有戰鬥力的,不小心就會被鹿角頂死。被鹿蹄踢死。

有經驗的獨狼採取的辦法就是一直不遠不近跟在鹿群後面,隨時對鹿群造成威壓,在鹿群吃草、喝水的時候就上去騷擾一下,讓鹿群持續不斷的。連續幾天、甚至十幾天都處於緊張和擔驚受怕的狀態之下。

於是乎,雖然只有一條狼,卻讓一百多隻鹿的鹿群連續幾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或許會有脾氣暴躁的公鹿會想用鹿角將這條獨狼趕跑,但獨狼輕鬆地躲過攻擊之後卻依然緊緊跟著。無休止的死死糾纏,最後鹿群只能不斷的逃跑,跋山涉水。

可是獨狼依然緊跟不舍,死神時刻籠罩,鹿群的狀態就會越來越不好。

於是六七天甚至十多天之後,鹿群里所有的鹿都變得心力交瘁,最終崩潰,然後就會一兩隻鹿受不了這巨大的壓力,或者累得倒斃或者跟不上隊伍葬身狼口。

難道這建寧王也想用獨狼對方鹿群的辦法,對付我們這三千前鋒甚至四萬幽州騎兵?

哼,想的倒挺好,可惜我們不是那愚蠢並心理承受力差的鹿群,我們之間,誰是獵物,還不一定呢!

張孝忠泛起一絲冷笑,他環視了一圈兩側身後的幽州騎兵,大聲道:「再堅持一會,讓他先得意一會,待會就讓他好看!」

很快的,張孝忠所說的「讓他好看」的機會就出現了。

在文水縣東南大約五十里,便是西河郡的州城汾州城所在,汾州城城北有一河,名曰峪道河,從文水縣到到汾州城,必要經過峪道河上的一座橋才行。

此刻張孝忠一早就偷偷派出去的一千五百幽州騎兵,已經繞路到達汾州城外,並分出一部分在橋頭下馬列陣以待。

遠遠看到「建寧王」面前終於出現自己派出去的分兵,張孝忠興奮的兩眼放光,激動的大喊大叫:「他中埋伏了,前面沒路了,沖啊,殺了他,殺了他!」

話音未落,六百幽州先鋒騎兵便一分為二,加快速度從兩翼包抄過去,張忠孝則帶著剩下五百多騎,瘋狂地踢著馬腹朝「建寧王」直追過去。

三隊騎兵,連同前方早已再次等待多時的近千騎兵,從南北兩個方向,對蕭去病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包圍圈。

連同張孝忠在內,一千多被調戲、被挑釁,被耍著玩,被殺掉三百多同伴,早已經暴跳如雷,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的幽州騎兵,這個時候一個個都興奮的大喊大叫,怪叫連連。

「哈哈,看你還怎麼逃……」

「叫你不停挑釁,叫你這麼浪……」

「剝皮抽筋,碎屍萬段……」

「哈哈,狗賊終於無路可逃了吧!」張孝忠也仰天大笑,然而,在下一刻,他的下巴被驚掉了。

只見那被團團包圍的「建寧王李倓」見到如此情景,非但沒有半點驚慌。反倒轉過身子來,朝自己露出一個詭異的笑臉,雖然他戴著半邊黃金面具,遮住了大部分的臉。但張孝忠還是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嘴角有一個明顯上翹的動作,那表情,分明是在嘲諷。

然後張孝忠就看到那「建寧王李倓」將寶弓收好,摘下得勝鉤上的大槍。輕輕一踢馬腹,胯下汗血寶馬速度又一下暴漲三四成,帶著馬上的「建寧王李倓」一頭扎進右邊攔截包抄的三百多騎兵軍陣當中。

然後張孝忠就見到了讓他終身難忘的恐怖畫面,這建寧王彷彿是個殺神一般,一桿大槍在他手中如閃電般上下翻飛,盤旋飛舞,不但將他和戰馬遮護得風雨不透,所過之處,更加是血花四濺,人頭滾滾。驚呼和慘叫聲連成一片。

非但建寧王自己強悍到沒邊,胯下的汗血寶馬同樣是萬中無一,極品中極品,沖陣廝殺中,速度不減,總能靈巧地尋著空隙左衝右突、輾轉騰挪,才幾個呼吸,就載著馬上的「建寧王李倓」殺透了三百多人的攔路騎兵的左翼,然後再次沖入攔路騎兵的中軍。

這哪裡還是人,這分明就是地獄裡的仇人惡魔。這分明就是萬人敵!

一股涼意,瞬間爬上了張孝忠的脊背,他有些如夢初醒的意識到,原來自己這邊都被這「建寧王李倓」給耍了。

這建寧王先是主動撞上自己這邊的騎隊。然後轉頭就跑,那他既然是幽州軍的頭號死敵兼頭號心障,現在又孤身一人,給這邊的第一反應,自然就是追了。

然後追擊的過程中,總是保持在大約兩百步的距離。既不遠,又不近,給人的感覺就是加把勁就能追上;每隔一兩息放一箭,雖然都是箭無虛發,但畢竟一次只死一人,相對幾千人的龐大基數來說,很容易讓人忽略不計。

而且越是這樣,自己這邊就越會緊追不捨,因為所有的人都會想,你越囂張,越挑釁放浪,在這些人心裡,就越期待「等下追到你之後,就越要狠狠折磨你,虐殺你,叫你囂張狂妄」的這種結局,然後就被他一路引到這裡。

到現在,那「建寧王李倓」突然發威,單槍匹馬沖入敵陣,竟無一人能擋,所有的人這才突然意識到,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人,叫做——萬人敵,而自己這邊不過三千騎而已。

於是,之前支持他們一直緊追不捨的那種「叫你囂張,叫你挑釁,叫你裝比,等下要你好看」的心理預期,一下被擊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毛骨悚然的恐懼。

當蕭去病衝破攔路騎兵的右翼之後,之前一直在他後面緊追不捨的一千多幽州騎兵頓時慌作一團,轉身而逃。

可是他們一路緊追不捨,幽州馬不比天策軍的戰馬,喂的都是糧食豆料雞蛋胡蘿蔔這樣的高級飼料;這些長期以來以草料為主食的幽州戰馬,到這個時候馬力早已消耗得差不多。

另一方面,或許是因為過度的恐懼,這些幽州騎兵竟然不知道分散開來跑,而是順著來路一窩蜂地往回跑。

既然如此,蕭去病又豈會這麼輕易就放他們回去,在再次掃蕩了一圈攔路騎兵,又一輪箭雨射的之前在橋頭下馬列陣而戰的幽州騎兵落荒而逃之後,蕭去病就順著原路追了過去。

追就追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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