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家國社稷 第七十章 挽天傾(七)

天寶天寶十三年九月初五,鉅鹿郡邢州城。

便在李隆基接到十萬幽州軍入寇河東這個消息的第二天,建寧王李倓帶著三十騎建寧鐵衛,南下趕回了鉅鹿郡的戰場前線。

縱然河東形勢已經急如星火,京畿道和長安城的防禦極度空虛,但想到李倓馬上就要到了,李隆基還是決定先料理了李倓這件事,再立刻返回長安。

李隆基心裡想著,自己已經八百里加急傳令到太原,讓杜乾運一定要守住太原,盡量在太原拖住幽州叛軍幾天;又傳令長安禁軍,京畿道駐軍加強防守,整頓武備,朔方軍、河西軍、隴右軍火速回援京師,回紇能和就趕緊和了。

如此安排,想來應該能確保長安萬無一失吧?

在這位大唐皇帝的心裡,還是將李倓的威脅,看得比幽州叛軍還重,畢竟就目前的戰局來看,此次安祿山的叛亂,是絕不可能成事的,也就是威脅不到自己的皇位。

至於因為自己十多年來不理朝政,又過分寵信安祿山,以致有此大叛亂,整個河北道被打了個稀爛,現在河東道也是戰火處處,說不得戰火還要打到京畿道,打到長安城下去。

自己這古往今來,所建功業第一的聖君顏面;這無比繁榮、富足、強盛的盛世景象也都成了泡影,將來史書斑斑,也不知道會如何評價自己?

這些個思量,李隆基這個時候也顧不得了,什麼都得先保住皇位再說,保住了皇位,自己還有六十年的壽命可活,重新勵精圖治,慢慢將這個污點抹去,也未可知。

但若是被李倓奪了權,自己在青史上的名聲,就一定好不到哪裡去。而且重要的是朕,最看重的還是這個皇位,這個無上的權位,整個天下。都由朕一言而決,用人行事享樂完全按朕一人的心意來,這種掌控天下,掌控一切,享受一切的最高權利的滋味。一經品嘗,就再也捨不得放下。

所以李倓這個大威脅必須除去,他若肯乖乖就範,朕也不願意做得太過,畢竟李倓也是有大功於朝,畢竟他的師父也是有大恩於朕,畢竟現在李倓在京畿道,特別是都畿道有著無比崇高的聲望,殺了他,未免不會生出亂事。就讓他和太子一樣,在朕的眼皮底下,圈禁起來吧。

不過雖說對李倓有諸多忌憚,但其實在內心深處,李隆基對怎麼拿捏李倓,還是充滿信心,畢竟這個孫子是在自己眼皮底下看著他長大的,至純至孝,重情重義,心思單純且剛烈。正因為如此,這麼多孫子當中,朕才對他最喜歡,在蕭去病未來之前。其他孫子大多都被圈在百孫院,卻只讓他跟在朕的身邊,而且在飛龍禁軍中擔任職務。

李隆基相信在這個時候,李倓是一定會束手就擒,甘心交出天策府和四海商社的所有權利,跟自己回長安的。而且事實也確實如自己所想,一份敕令過去,他就只帶了三十名親衛,馬不停蹄地穿越幽州軍的封鎖,前來見駕。

呵,三十名親衛……

在李隆基有些焦急,又有些得意的等待的時候,李倓一行六十多人,抵達了李隆基所在的邢州城外,離城門還有還有三里遠,李倓便被龍武禁軍攔住了。

三百龍武禁軍早已在此等待多時,一名軍官和一名宦官緩步向前,那軍官正是龍武衛將軍李宜德,李隆基還是臨淄王時的左右保鏢之一;那宦官正是內供奉孫六,也是蕭去病的孫大哥。

孫六孫大哥躬身向李倓行了一個禮,臉色有些尷尬,看李倓的眼神也有些閃躲:「建寧王,陛下有令,只讓你一人前往見駕,現在跟我們走吧。」

此時李倓還有身後三十騎建寧鐵衛,三十二騎飛龍禁軍都是全身浴血,疲憊不堪,一聽說皇帝如此安排,後面三十騎建寧鐵就嗡的一聲低聲叫嚷起來,面面相覷,說什麼的都有。

倒是李倓氣定神閑地帶頭翻身下馬,拍了拍其中一名和他身材差不多的建寧鐵衛的肩膀,低聲安慰道:「都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李宜德看著李倓以及身後六十多人,渾身的血跡,一臉的風霜,以及一百多匹戰馬都被汗打濕了,又怎麼會看不出他們都是日夜兼程趕路,而且路上與幽州游騎多次交戰,想到李倓如此為國浴血拚殺,又想到李倓之後的下場,他也是微不可察地輕嘆了一口氣,道:「建寧王,陛下已經等你多時了,這便隨我等前往見駕吧。」

李倓於是便重新上馬,隨著一百多名飛龍禁軍以及五名宦官往城門趕,他的部下,三十名建寧鐵衛,則被帶到了龍武禁軍的軍營。

半路上,孫六看他一身血跡,便道:「建寧王,要不先去洗漱一番,換身衣服?」

「不用了,陛下不是已經等候多時了嗎。」李倓淡淡說道,騎在馬上的孫六突然間有些恍惚失神。

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又說不出來,便在孫六微皺著眉頭想這個問題的時候,邢州府衙到了。

李倓再次被攔下,然後便在李宜德、孫六等五名宦官,府衙門口的十名親衛的監督下,解下兵器,並進行了十分細緻的搜身檢查,這才跟著李宜德、孫六進到府衙之內,見到了大唐皇帝李隆基。

在李倓未來之前,李隆基是有些焦慮,又有些得意的,焦慮是因為長安的形勢,得意是因為自己吃准了這個孫子的性格,輕而易舉就解決這個大威脅,心中都忍不住喝起彩來。

可是現在看到李倓全身血跡斑斑,一臉風霜一臉疲憊的樣子,即便是深曉天家無親情的李隆基,在這一刻,也忽然在心裡覺得有那麼一絲不忍了。

仔細想來,自己這個愛孫其實也沒做錯什麼,只不過他實在太過優秀,太過憂國憂民,威望太高,掌握的資源和權利太大。同時又太想做事,讓朕這個皇帝不得不忌憚萬分……

也罷,收了他的兵權,將他圈禁幾年。等朕徹底消化天策府這股力量之後,倒也不是不能再將他放出去,只不過這根線自己得隨時拉緊了……

李隆基甚至開始想,李倓不是蕭去病這個神仙弟子的親傳弟子么,若是他能活過朕的壽命。等朕仙逝之後,便讓李倓繼位好了。

「臣建寧王李倓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剛滿十九歲的少年,碎步急趨來到李隆基面前,躬身行禮,口稱萬歲,態度恭敬極了。

御座上的李隆基滿意地看著自己這個孫子,眼中露出溫和的笑意:「建寧王快快平身。」

「不知陛下急急召臣過來。所為何事?」李倓抬起頭,非常隨意掃視了一下四周。

這座府衙寬敞莊嚴,李隆基高坐正堂,身後是高力士侍立,大堂的兩側站著幾名跟隨李隆基同來的大臣和武將。

有楊國忠,陳玄禮,羽林大將軍韓休珉,金吾衛大將軍長孫全緒,左飛龍軍使柏欣,還有三名氣息內斂而綿長的武林人士。大概便是楊國忠請來唐門高手吧。

李隆基忽然也覺得有些不對,首先這個李倓表現得太沉穩淡然了,一點也不急,這不像李倓的性子啊;

再有。他看眼前這個李倓,總覺得他的身形和氣質,更像另外一個人,可是像誰卻一時想不起來;

還有,第一句是行禮,自然是自稱臣。口稱陛下,第二句便是正常說話,先公後私,他難道不應該叫自己皇阿爺的嗎?

總之,就是很奇怪,很彆扭的感覺,李隆基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隨後露出慈愛的笑意:「倓兒你渾身是血,可是在來的路上遇到了幽州逆胡的騎兵?」

「一路遇著七股哨騎,兩座軍營,三支數百人的騎兵小分隊,臣都擊而破之,一路殺過來的。」

李隆基點點頭:「倓兒吾家麒麟兒,朕急急召你前來,就是知道你太英勇善戰,喜歡衝鋒在前,皇阿爺怕你會受到損傷,故此皇阿爺想讓你留在阿爺的身邊,隨朕回長安去。」

這話說的隱晦,但李倓是聰明人,自然聽得明白,不用朕把話說的太明。

然而下一刻,李倓的反應卻出乎了李隆基的意料之外,他直直地看著自己,眼神中竟然帶著輕視和嘲諷的意味,然後毫不留情道:「啟稟陛下,臣衝鋒陷陣,平定叛亂,絕對不會有任何危險。

今天下危急,社稷傾頹,百姓塗炭,安賊十萬大軍已破河東,不出旬日,兵鋒便可直至長安,臣請陛下任命臣為征討元帥,范陽、平盧節度使,河北道採訪使;任命李光弼為河東節度使,南霽云為河東副節度使,速速平此叛亂!」

李隆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這個孫子竟敢用這種眼神看自己!竟敢明目張胆地為自己索取權力!

征討元帥,范陽、平盧節度使;河東節度使李光弼雖出身隴右河西朔方軍,但若因他而獲得河東節度使之位,而且還曾是王忠嗣的部下,定會對他馬首是瞻,加之河東副節度使南霽雲又是天策府大將,河東鎮就幾乎也是你李倓的了。

如此你李倓身兼三鎮節度使,加上天策府的二十多萬兵力,再加上四海商社的巨大財力,再加上東海艦隊,南海艦隊也實際由天策府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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