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家國社稷 第四十七章 履胡之腸涉胡血(一)

邢州北面,柏仁縣與柏鄉縣交界之處,一支五百多人的騎士正隆隆向北疾行,天上,有海東青在飛。

這支騎兵隊伍,每名騎士都身披類似龍蝦殼的黑色鋼條甲,黑色的頭盔上火紅的盔纓上下跳動,戰馬也全身披著由抹香鯨皮製成的皮甲。

全副武裝,每人兩把強弩,一張騎弓,長槍連枷橫刀應有盡有,每人都是雙馬,坐騎都是雄健異常,能負重且有耐力的阿拉伯駿馬。

當先六十騎簇擁著一名面如冠玉,一臉英氣的少年將軍,正是大唐建寧王,輔國大將軍李倓了。

相比身後五百騎,簇擁著李倓的這六十騎,胯下的戰馬更加雄駿,馬上騎士也都精悍到了極點,目光如電,神色內斂,正是蕭去病和岳沐風、令狐流雲三人親手訓練調教出來的建寧王親衛,每個人都是千中無一的練武奇才,以一敵百的高手猛將。

在朝廷中樞李隆基、楊國忠還在遲鈍猶疑的時候,七萬北渡黃河的天策兵馬已經緊急動員起來了,在河北道的衛、相、魏、博、棣等州開始大規模移民,堅壁清野。

至於同在黃河以北的隸屬都畿道和河南道的懷州、滑州、濮州、濟州則早在中秋節後第二天就幾乎在兩天之內將百姓轉移一空,黃河水面上,四海商社的戰船、貨船運轉不停。

中國人的戀土之情,要堅壁清野,舉家遷徙,阻力自然不是一般的大。而四海商社也就拿出了其土豪的本色。普通百姓一切損失都由四海商社負擔。到了都畿道和河南道,衣食住行也都由四海商社管了。

但有個條件,令行禁止必須聽四海商社的,組織他們中的壯勞力做事,必須得去,至於富商和鄉紳世家,那得他們拿錢來求四海商社。

饒是這樣,開出如此優渥的條件。依然有近一半的百姓死活不肯撤離,時間緊迫,天策府的農兵和四海商社的員工很多時候就乾脆用強,抱起家裡的小孩,拖著家裡的老人就跑,於是乎,幾天下來,老實爆發了不少衝突,有不少農兵和四海商社的員工都被不願轉移的鄉民打了。

因為有教導員和嚴格紀律的存在,對於這樣衝突。天策府這邊一般是採取盡量不還手的辦法,對方要動刀子動鋤頭。那就繳械,但依然有不少人被這些百姓抓傷和用石頭打傷。

這些農兵和四海商社員工也紅著眼睛大聲恐嚇:「幽州胡兵已經殺過來了啊,北面已經死了上百萬人了,再不走,等這些獸兵來了,你們都要死,老的小的被砍死,男的抓去做苦役,女的被糟蹋!」

然後回答他們是是更激烈的反抗和辱罵,這些從都畿道來的農兵和和四海商社員工也就咬著牙配合當地的衙役公差,將打人的雙手捆住拖走。

衝突越來越激烈,到後來幾乎到了快要控制不住的地步。

對於這些當地百姓來說,天下太平幾十年,幽州胡兵這一年來雖然肆虐河北,但也大多在幽州、易州、莫州一帶,就算安祿山造反了,也不干他們這些平頭百姓什麼事,所以對於天策府這邊所說這些胡族獸兵會殺光所有人的話,他們是根本不信。

而對天策府這邊的農兵和四海商社員工來說,明明是為對方好,還要被打,還要被罵,還不能還手,心中的委屈自然是可想而知,好在天策府之前進行了大量的宣傳教育,否則根本堅持不下來。

情況是在第三天下午開始出現轉折的,第一批逃難的難民到了。

說起來,這些第一批從北方逃難的難民大多是家中有錢又有馬的世家大地主,河北土豪,安祿山圖謀造反,他們也不是傻子,自然是時刻關注,早早就派人在路上望風了。

因此這些人便在安祿山起兵之後,在大多數百姓鄉親還未反應過來之前,第一時間帶著家財騎著馬,坐著馬車往南跑了。結果一快到黃河岸邊的時候,就被這邊設的路卡給攔住,要求他們每人必須到各處去向當地百姓講述河北軍在幽州如何如何兇殘,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才給放他們繼續南下,給他們安排渡船。

老實說,河北軍的燒殺搶掠他們其實是沒看到的,要是看到了也走不了啊,但形勢比人強他們也只能照做,只是效果並不好,因為不是他們親身經歷嘛,說起來自然顯得很假,不過也不是沒有一點效果,這些當地百姓自然也在想,連這些地主富商都跑了,想必天策府說的話可能是真的吧?

直到第四天第五天起,終於有親眼看見戰火難民來到,不用天策府這邊要求,這些人就見人就講:「太慘了,這些幽州兵簡直不是人,簡直是畜生啊,一個村子一個村子掃蕩啊,搶了東西,殺了人,還要放火燒村子。王(李、張)家莊因為幾名獵戶組織了反抗,男女老少四百多人被殺得一個不剩……」

「若不剩遠遠看見他們燒村子的火光,連夜逃跑,只怕我們也都死在家裡了……」

「你們命好啊,有天策軍在前面擋著,還不趕緊跑,還要等那幫幽州畜生殺過來么……」

直到這時,黃河北岸諸州的百姓,在抹著眼淚,扶老攜幼地在天策府農兵和四海商社員工,以及當地衙役公差的協助下,舉家往南撤離。

不時有之前打了人的紅著眼睛向這些農兵道歉,撤離的效率一下提高了幾倍;而在這些黃河北岸諸州更北的地方,還有更多的難民不用組織,自發往南撤離。

在由北往南,通往各個黃河渡口的道路上,一下就擠滿了人,有騎馬的。有坐馬車的。還有扶老攜幼舉家步行的。更有許多家庭捨不得家裡的財物的,背著銅錢,糧食的還在其次,牽著牛羊,扛著豬玀的,怎麼勸也不肯將這些東西丟棄。

老人體力不行,摔倒在地,小孩走丟找不到父母哇哇大哭的。還有一些世家富豪趕著四輪馬車,命令奴僕以棍棒和鞭子開道的,場面各種混亂。

饒是四海商社和天策府超越這個時代很多的組織管理協調能力,依然忙成了一團糨糊,而總管這一切的天策府女將軍曹雪陽這幾天下來,更是日夜操勞,一天睡不到兩個時辰。

在曹雪陽和七萬天策農兵在黃河沿岸組織百姓轉移,堅壁清野的同時,李倓則率領九千天策老兵和三萬天策軍新訓戰兵,北上邢州、貝州。德州,沿途構築工事。準備迎敵。

當然理論上來說,在皇帝的新命令到來之前,這些地方其實都是歸安祿山管的,所以李倓做這些事情也是極其逾矩,名不正言不順,著實受了很大的阻力。

而李倓並沒有與這些當地官府做太多的糾纏,幾乎可以算是武力攻佔了,直接出動特戰隊和天策老兵,衝到各個州縣的衙門裡面,將州縣的太守,別駕、長史、縣令、縣尉通通控制,逼迫他們服從命令,高效自然是極為高效,但老實說這個一心為了大唐的舉動,也確實給了別人很大的把柄,留下了後患,當然,這是後話了。

構築好幾條防線之後,李倓開始了等待,幽州軍實力太強,相當於與原來的安祿山麾下的范陽鎮和平盧鎮十三萬兵馬,加上安祿山養的五萬私軍,再加上戰敗後被整合吸收的十多萬契丹、奚的兵馬。

這些兵馬在史思明推平兩番的過程中,消耗了幾萬,最後總數字變成了二十七萬,但是這二十七萬都是經過戰場淬鍊的百戰精銳,李倓可不認為只憑藉一萬天策軍和三萬新訓戰兵,就能將他們擊敗。

所以必須先放他們一半南下,然後再以常山和饒陽為兩把尖刀,將南下的幽州軍攔腰切斷,再去范陽後方放把火,這才勉強才有兩三成的勝算。

八月二十一,李倓收到了來自常山由顧小俊放回的信鷹,於是安排南霽雲在當地坐鎮指揮,自己帶著一千五百天策騎兵北上,堵截幽州騎兵的南下速度,為身後百姓的轉移,爭取更多的時間,之後再一路衝到常山腳下,相助守城。

在轉過一道小土梁後,天上名曰小白的純白色海東青突然發出一聲凄厲的鷹唳,李倓大喝一聲,身邊親衛吹響號角,全軍加速向前,疾馳四五里之後,便看見前頭有煙火升騰而起。

李倓勒住戰馬,朝後一擺手,號角響起,五百六十騎同時止步,紛紛跳下馬來,給戰馬喂水,掛上料袋,隨後自己開始飲水進食,補充體力。

李倓站在馬鞍上,用蕭去病傳給他的雙筒望遠鏡向北而望,只見大約五六里遠的地方,一個差不多方圓二里的村鎮,幾處火光燃起,村鎮外面的田地里有這些幽州胡騎設置的馬樁子,上千匹戰馬正在埋頭吃著地里辛苦種出的莊稼,幾十名胡騎懶洋洋地照看著。

在村鎮當中,一千多名胡人騎兵正在生火做飯,幾十口大鍋咕嘟咕嘟冒著熱氣,幾十堆堆篝火上烤著全羊,而就在這些篝火旁邊,就有許多漢人百姓的屍體。

也有些未死的,被人用繩子捆了,關在羊圈裡,有胡人士兵拿刀守著,但他們心思顯然不在羊圈裡這些被關在羊圈裡的壯丁身上,眼睛都往外看。

在他們視線所指方向,是一具具趴伏在地上的身體,正在不停地上下聳動,他們的下面,是一個個痛苦哀嚎的漢家女子。

李倓臉色鐵青,雙目紅得想要噴火,左手握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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