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2)

桂玲把衣服奪下來,合上箱子,"你爸已經死了,你還不聽我的話?我不准你去。"

小蘭朝箱子上一坐,聳聳肩道:"這釀皮攤已經五天沒賺一分錢了,靠你那一百五十塊錢生活費,早晚要餓死的。"

桂玲無聲地坐在一把竹椅子上,埋頭嘆了一口氣,"天冷了,到了春天會有人吃的。蘭子,你千萬不能去那種污七八糟的地方呀。"

小蘭跳下來,打開箱子,繼續翻找衣服,"人想學壞,在哪兒學不壞。你放心,我不會輕易走那一步。這種青春飯也吃不了幾年,都想嫁個合適的有錢人。學壞了,誰會娶你。"

桂玲從來沒有彈過小蘭一指頭,急得團團轉,"蘭子呀,這城裡壞人多,進了那種地方,學壞不學壞由不得自己呀。"

母女倆正在較勁兒,唐龍和邱潔如抱著高軍誼的骨灰盒敲響了高家的房門。桂玲打開門一看,怔了怔,撲過去抱住骨灰盒抽咽起來。

小蘭扔下衣服,走過來說:"人都死了,哭有什麼用!請進來坐吧。還哭。"

桂玲擦擦眼淚,抱著骨灰盒,"同志,軍誼好端端一個人,咋就死了呢?不是說演習不會死人嗎?"

邱潔如說:"還沒有人告訴你們?"

小蘭說:"來人是來過了,問的都是王叔叔的事,掐了電話,抱走了微波爐,拿了存摺,只說我爸牽扯王叔叔的事,已經死了。"

唐龍把高軍誼的遺書掏出來,遞給桂玲說:"這是高軍誼生前留下的,上面寫得很清楚。"

桂玲接過遺書,很難為情地說:"我,我認不得幾個字,蘭子,你給媽媽念念。"

小蘭接過遺書看了一遍,"沒什麼好念的,我爸是自殺,說是為我好,才接了王叔叔的錢財,對不起黨,對不起軍隊。"

桂玲哭喊著:"軍誼,是我們娘倆害死了你呀!那一萬塊錢我不該瞞著你呀。你死了,我們娘倆可咋辦呀?嗚--"

小蘭走過來,奪過骨灰盒,放在碗柜上邊,"就知道哭,部隊來人了,你該和人家談談我爸的後事該咋處理。"

唐龍又拿出一張紙遞給小蘭,"這是火葬場出據的死亡證明。高軍誼的遺物,等演習結束清理後,再給你們送回來。今天,我和邱潔如同志就是專程來通知你們的。"

小蘭問:"就,就這麼完了?"

邱潔如說:"是的,這就是組織的決定。"

小蘭急了,"不能評個烈士?不是還有什麼撫,撫什麼金?我已經到街道辦問過了。你們不能這樣。"

唐龍沉著地解釋說:"高軍誼是自殺,按規定不能評烈士,也沒有撫恤金。高軍誼本來還得承擔刑事責任,因為他已經死了,才不追究了。這一點你們要清楚。"

小蘭說:"你們可別騙我們。我爸好歹當過副師長,當了二三十年兵,給我們這一張紙就算完了?他立過多少次功,你們都忘了?"

邱潔如說:"他是畏罪自殺!他是為了你才墮落的!你怎麼連顆眼淚都沒掉呢!實在太不應該了。"

小蘭充滿敵意地看著邱潔如,"你如今是上等人,說這話自然不知道腰疼。哭?哭有什麼用?能哭來錢嗎?三年前,他要是讓我當了兵,如今我就和你一樣了,我也會哭。算啦,沒有別的事,請你們走吧。"

桂玲罵道:"你個死妮子,說的什麼屁話!你爸是犯了事才死的,我懂。犯了事,啥都沒有了,沒有了。是我害死了你呀--"

唐龍艱難地說:"大嫂,家裡有什麼困難,你說一說,如果我們個人能辦到的,一定……"

小蘭套上一件紅毛衣,把小皮包一背,"你們就別假惺惺了。這種年代了,還能叫尿憋死不成?你們不走,我走。"說走就走,拉開門,衝進夜幕里。

桂玲瘋了似的追出去,"蘭子,回來--蘭子回來--"

唐龍和邱潔如追到大門口,看見小蘭坐了一輛計程車,很快淹沒在都市的夜景中。

萬花筒一樣的夜生活開始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一大早,方怡自己開著車,朱老太太拎了一罐甲魚湯,帶著兩個孩子去看方英達。四個人一起走到住院部門口,遇見一個穿白大褂的老軍醫。

老軍醫笑著迎上來說:"你們今天又帶什麼好吃的來了?"

朱老太太揭一下沙鍋蓋,看見冒股熱氣,馬上又用蓋子壓住,"老鱉湯,大補。"

老軍醫說:"大補是大補,癌細胞吃了這好東西,鬧起來更厲害。我不主張癌症病人吃這種好東西。"

朱老太太呆著臉說:"你這話可不中聽。"

方怡解釋說:"趙院長說的是科學道理。"

朱老太太反問說:"科學?一口一個科學咋救不下他的命?他還有幾天陽壽?家裡又不是買不起這東西,山珍啦,海味啦,魚翅啦,燕窩啦都吃,吃了好做飽死鬼,到那邊也沒人敢瞧不起。"

趙院長訕訕地說:"大嫂說得有理,你快送去叫他喝吧。今天上午還要治療。"

朱老太大嘟囔道:"還用你交代,涼了喝起來一股腥氣,不快點能行?"拉著兩個孩子頭裡走了。

方怡道:"老太太很倔,這隻老鱉是她自己掏錢買的,昨晚又燉了一夜。"

趙院長搖搖頭說:"情況很不好。要讓他十天後能去指揮演習,必須先保住他的血管。昨天化驗血液里的癌細胞比例已經很高。我們準備今天給他做一次透析。"

方怡忍著眼淚,低著頭說:"只要能完成他最後的心愿,怎麼治都行。"掩面走了。

進了病房,方怡馬上換了一張笑臉,走到病床前,"爸爸,你把眼睛閉上,我要給你一個驚喜。"

丫丫和龍龍吵嚷著,跑過去,一人一邊,伸出小手捂住了方英達的兩隻眼睛。

方英達笑道:"你們這幾個小鬼頭,搞什麼名堂?快一點。"

方怡把裝進鏡框里的大照片,舉到方英達面前,說:"你們鬆開吧。"

方英達睜開眼睛,愣怔片刻,伸出雙手舉起鏡框,深情地仔細看著,喃喃道:"跟真人一般大小,比夢見的清楚多了。第一次見她,她就是這個樣子。"

龍龍倚在床邊說:"這個阿姨好漂亮好漂亮,怎麼沒見過她呀?"

方英達朗聲大笑起來,"阿姨?你這個龍龍啊,這是你姥姥,你外婆。"

龍龍搖搖頭說:"不可能,外婆是媽媽的媽媽,可她比媽媽還要年輕,怎麼能當媽媽的媽媽呢?"

丫丫很老成地說:"你真笨,這是你外婆年輕的時候。每個人都有年輕年老,有生有死。老師教過的,你就是記不住。"

方怡和方英達都笑了。

朱老太太又端了一碗甲魚湯,順手在丫丫頭上打個栗暴,"就你精能,薄嘴片子,話多。趁熱再喝一碗吧。"

丫丫很委屈地摸著頭,咕噥道:"我又沒說錯。人就是要死的嘛,誰不會死?"

朱老太太粗暴地把丫丫拽出病房,"走走走,啥話你都會說,看你能的,一個女片子家,缺教少養,討人厭的。"

方怡說:"朱大娘這是怎麼啦?"

方英達笑道:"朱大娘心細,嫌丫丫在我這個快死的人面前說了死字。"

方怡說:"這幾天,她都有點反常。也不問我朱海鵬的情況,常對丫丫發脾氣。這個甲魚還是她掏錢給你買的。"

方英達放下碗說道:"是不是你說話不注意,傷了她的自尊心?你想想,想起什麼,一定要給老人家道個歉。"

方怡凝神想了一會兒,說道:"我沒說什麼別的。你被送回來那天,我心情不好,只對她說她生了一個好兒子,又把你打到醫院了。別的,別的就沒什麼了。"

方英達瞪了方怡一眼,"這還不夠?你馬上去把老人家叫過來,我給她解釋解釋。"

方怡走到門口,幾個醫生護士推了一個小車擁了進來。

趙院長取了口罩說:"方副司令,你要是沒什麼異常感覺,我們就準備給你做透析了。"

方英達說:"只要保證我能去指揮演習,什麼治療我都配合。"

兩個護士一陣忙碌,把已進入麻醉狀態的方英達抬上了小車子。

朱老太太在樓道的一個僻靜處對孫女講了一番做人的道理後,拉著丫丫回病房,一邊走,一邊說:"以後可要記住了。"

丫丫點點頭說:"記住了。"

朱老太太說:"背給我聽聽。"

丫丫說:"不能說人家的短處,不能問人家的錢財,看生孩子要說孩子乖,看病人不能說生死。沒記錯吧?"

朱老太太說:"還有,女孩子不能話多。"

醫生護士推著方英達過來了。朱老太太看著一個護士舉著輸液瓶、一個護士舉著血袋,中間躺著滿頭白髮的方英達,驚得張開大嘴,朝小車撲過去,"這,這是咋回事,好好一個人,說不行就不行了?"

一個醫生把她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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