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1)

范英明穿一身西服,坐在C市月季皇后西餐館一張靠玻璃牆的仿木紋餐桌前,靜等妻子方怡的到來。A師在演習中的失利原因,在下周的整頓中,很快就會集中到他身上,結果實難預料。正是這種難以預料的潛在的極大危險,激起了范英明男人的血性,他決定不仰仗任何支持獨自承擔一切。經過兩天反省,范英明不得不承認朱海鵬這種破釜沉舟式的亮相,需要過人的膽識和彌天大勇。他甚至感到朱海鵬已經在全面超越自己。他渴望在二十四小時內,和方怡達成協議,帶著這張協議,走進師會議室,坦然面對急風暴雨。這種心理,使玻璃牆外車水馬龍的都市夜景只能引得他心煩意亂,臉上似乎不停地在跳出結束吧結束吧快點結束吧這樣一些單調而躁動的音符。

方怡邁進餐館的玻璃大門,就看見了范英明稜角分明的臉部的側影。十年前,她就發現范英明的男人魅力從這個角度迸發得最為充分,而朱海鵬那張臉,這個角度就不能久讀。或許正是這面部側影的耐不耐讀,使方怡當年選擇了范英明。方怡下意識地站下了,目光盯在范英明的臉部,像是沉入了往事。

這是一個有高貴的氣質、合適的身材並極具內在才情的成熟的女人。一襲雪青的職業套裙裝,並沒有遮掩住她身上那種常被傳媒稱作性感的魅力,或許因了這種恰到好處的遮掩,使這種魅力較之袒胸露背更加令人無法抗拒。她像是深知自己引人注日,並沒過多停留,徑直走到范英明的對面坐下了。

"英明,"方怡微笑著說,"在我的記憶里,這是你第二次以丈夫的身分,正式請我吃飯。第一次是我三十歲生日那天晚上。"

范英明說:"這會是最後一次了。"把這一晚談話的主題定了下來。

方怡低頭看了一會兒桌面,微仰著頭說:"要是我改變了主意呢?也是最後一次?"

范英明很乾脆地回答:"不能再變了。龍龍跟著你。主要矛盾解決了,其他的就好辦。"

方怡淡淡一笑,右手以優雅的姿勢輕輕敲打著桌面,"你們演習的事,我已經聽說了一點。爸爸七分誇朱海鵬和C師,三分罵A師不爭氣,一分也沒提到你。已經有一種說法,說你應負主要責任。"

侍應生把西餐端了上來。

范英明拿了刀叉,切著豬排說:"表面上看,我該負全部責任。"

方怡叉了一塊蘋果沙拉,眯著眼睛看,"這是我臨時改變主意的原因之一。這個時候,別說辦這事,只要把我們的婚姻現狀公開,對你就算是落井下石了。"

范英明一伸脖於,吞下一塊牛排,"我會連自己的利益都考慮不清楚嗎?這事必須解決,越快越好。"

方怡冷笑一聲,"你不是個自討苦吃的人。爸爸年底就要退了,軍師級領導班子明年上半年會有重大調整。人一退,茶就涼,你應該知道的。我希望你進入師班子後,再商量解決這件事。你我應該永遠是朋友吧?"

"方姐。"邱潔如一身名牌青春休閑裝,打著招呼走了過來,彎腰說:"早看見你了,不是認出先生是團長姐夫,還不敢讓你看見我們呢!"調皮地朝方怡眨眨眼睛,轉身看著正襟危坐的范英明,燦爛地一笑,"想不到范團長還這麼浪漫。"

唐龍立在一旁,向方怡、范英明點頭示意。

范英明僵硬地一笑,"偶爾吃頓飯,竟叫你們碰上了。"

邱潔如說:"方姐,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方怡微笑著,"是不是唐龍欺負你了?"

"他敢!"邱潔如斜一眼唐龍,"你看我像是被人欺負的人嗎?這是正經事。聽說你們公司就要發行集資股了,我想求你幫忙買一點。"

方怡略感驚奇,身子向後一仰說:"能不能上市,什麼時候上市,都不一定。股市幾年幾個風波,姐姐可不願讓你們那點小體己一套套個三兩年,到時連嫁妝都沒法買。"

邱潔如說:"唐龍讓買,准錯不了。"

方怡問:"你準備買多少?"

邱潔如說:"當然是多多益善。不過,我們也不想借錢,把手裡剩下的八萬塊閑錢投到你們昌達公司就是了。唐龍說這八萬塊買了你們的集資股,一上市,能變成一輛法拉利跑車。沒這輛跑車,我們的事說變就會變。"

"這麼嚴重呀?那我只好成全你了。"方怡轉過臉看著唐龍說:"法拉利一輛一百三十萬,你真的這麼看好我們公司的前景?是不是在壓寶呀?"

唐龍看一眼石像一樣端坐的范英明,狠了心說道:"方姐,我研究過你們公司的全面情況,這還是保守的估計。你們公司的薄弱點在銷售,我要毛遂自薦主管這個部門,你們公司的純利潤能提高三個百分點。"

方怡點點頭,不由得另眼看了唐龍,"部隊能人不少,朱海鵬也說過類似的話,不過他不是來求職。你真不想在部隊幹了?"

邱潔如說:"沒勁。這次演習,人家一動真格的,就把我們師指給一鍋端了,再耗下去也沒意思。你拉我衣服幹什麼?我說的是實情嘛。"

唐龍說:"范團長和方姐在吃飯,咱們先走吧。這場合能談軍事秘密?"

邱潔如點頭笑著,跟著唐龍走。唐龍壓低了嗓音怪道:"怎麼能當著范團長的面說這些?"邱潔如伸手捂了嘴,偷眼往後看。

"唐龍,"方怡站起來揚手招呼說:"你要贏了法拉利,昌達請你來做助總。"

唐龍扭頭說:"君子一言,我會找你的。"

范英明哼了一聲,"四不像。這種願你也敢隨便許。只能紙上談兵的人太多了。"

方怡接道:"你是太職業化了。你要不變,恐怕連個兵都當不好了。這樣一個時代,人才輩出。朱海鵬這幾年的變化真大,一點也看不出曾是個放牛娃。"

范英明怪笑道:"我知道你早後悔了。早了結不是很好?完全可以破鏡重圓嘛。"

方怡騰地站了起來,倒豎柳眉說道:"你以為我不敢?你太狹隘,太……"發現周圍的人都在看她,把餐巾朝桌上一甩,撇下范英明出去了。

范英明呆了片刻,掏出兩百元朝桌上一放,追了出去。外面,早是華燈初放的夜景。方怡走到一輛白色賓士前,打開車門,鑽了進去。范英明奔跑過去,拉開車門,探頭說道:"你認為真有必要這麼拖下去嗎?"

方怡無奈地熄了發動機,把頭朝方向盤上埋了片刻,又抬起頭,"自從我脫了軍裝,我就知道你我總會有這一天。五年了,你以為我多想這樣耗下去?我們倆有些地方太像了,你剛愎自用,我自以為是,都不是省油的燈。"

范英明坐進車裡,盡量平靜地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前年你提出來,我就該答應你。再拖下去,要生恨的。"

方怡眼含淚花,扭頭說道:"你以為我是在趕離婚的時髦?你錯了。龍龍的腳落下終身殘疾,我是有責任。你爸你媽知道我不願再生,甩臉色,我能忍。可你也這麼幹了。我不是一個不能忍的人。好了,追究這些也沒意思。我的脾氣你也知道。說不談這事就是不談。你要麼回你的家,要麼跟我一起回軍區。你有兩個來月沒回來了。"

范英明聳聳肩道:"還有什麼意思?"點了支煙,猛吸了一口。

方怡打開車窗,傷感地說:"那個家你去不了幾次了,如果上帝無情,你也喊不了幾年岳父了。"

范英明側身道:"你在說什麼?"

方怡長吁了一口氣,"聽說爸爸暈倒的事嗎?"

"聽說了。"范英明臉色微變,"不是犯了低血糖嗎?"

方怡捋捋披肩長發,"二姐打來了電話,爸爸做CT,肝部有問題,三○一的專家認為十有八九是肝癌。"

范英明臉色大變,"不可能,不可能。"

方怡道:"上次做的是胃部,肝在片子邊上,看不太清,還得催他再去拍拍肝部,好確診。可他這幾天又好好的,無法勸他。他一直把你當兒子看,三個女婿,他認為你最有希望繼承他的衣缽。我還想勸你演一段恩愛戲給他看呢。"

范英明兩眼空洞地看著車頂,不言語。

方怡說:"我昨天已請了個保姆,下一步想把小龍接過來,熟悉熟悉好過渡;另外,一旦爸爸不久人世,也好讓他享享天倫之樂。你是自己回去,還是跟我走。"

范英明猶豫片刻說:"我也想找爸爸談談。"

黃興安、劉東旭和高軍誼已經先一步到了方英達的家。他們是來摸方英達對演習的真正態度的。

黃興安只把半個屁股欠在沙發上,挺直了上身說:"我們確實有輕敵思想。可常少樂違反演習規矩在先。"

方英達道:"A師不是你黃興安的,C師也不是常少樂的,一個師長,連這支軍隊的性質也弄不清嗎?這次演習之所以能舉行,就是因為這種思想作怪:認為A師是我發跡的地方,曾是我的A師。"

"是是是,"黃興安點頭道,"我們當然也存在布防上的漏洞,C師才鑽了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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