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點點防備,也沒有一絲絲照會,
甚至連周老闆本人都被嚇了一跳,
媽的,
這真是暴烈脾氣啊,
說炸就炸啊!
如果拋出一個論題,論一個人和你面對面坐著喝酒時忽然放了個屁,是什麼感覺?
估計很多人願意參與討論和回答。
但如果是:
論一個人和你面對面坐著喝酒時忽然整個人炸了,
是什麼感覺?
「……」
宛若一陣風,
忽然迎面吹來,
吹起了你的頭髮,吹亂了你的劉海,吹眯了你的眼,
然後,
眼前原本坐著的那位,
就不見了。
杯子落在了地上,摔了個粉碎。
周老闆長舒一口氣,
好在,
這裡的人都沒有傳統意義上的身體,否則如果是血肉之軀在自己面前炸了,那得多噁心人?
是的,
在這個時候,周老闆後怕的是這個,這是作為一名深度潔癖患者的本能。
其實,也是因為周老闆真的不認為自己會輸,所以心安理得得很。
「你這是敬的是誰,這反應也太猛烈了。」
情緒恢複平靜之後,周澤在心裡問道。
「蚩……尤……」
鐵憨憨的聲音帶著些許的落寞,還有那麼一股子的意猶未盡。
這杯酒,
他沒喝得過癮,
酒中的畫面,酒中的故事,還沒展開,就結束了。
這感覺,就如同講一個故事:「很久很久以前的山上,有一個老師傅,有一天,老師傅炸了。
劇終……」
周澤笑了笑,
這確實有點欺負人了,
其實,
這賭酒的原理也很簡單,尤其是在先前自己進亭子時,鐵憨憨就對自己說過,那個男子那會兒看似是改變了四季風景,實際上改變的還是周澤自己本人的心境。
心態不同了,所看到的景色,自然也就不同了。
跟安律師一樣,可能玩兒的具體路線不同,但大方向是一致,走的還是精神流。
這喝酒,比拼的是一種感悟,要麼是我的人生壓垮了你,要麼是你的人生沖碎了我。
男子以為自己找到了軟柿子,畢竟在之前的幾十年里,他一直被那位婆婆虐,
誰曉得,
他找了個這個世界上可能是最堅硬的幾塊鋼板了,
還美滋滋地主動地湊上去,
求撞擊,求教育,求鞭撻;
最後,
求仁得仁;
先前的兩杯酒,
一杯是過去的世態炎涼,一杯是金戈鐵馬意氣風發,但可能真的是層次不同,看的風景也不同吧,在男子眼裡,足以精彩豐富的一生,在贏勾眼裡,跟一群螻蟻在搬家一樣,無聊沒勁得很。
好了,
周澤站起身,
伸手抓了抓自己的頭髮,
打了個呵欠,
就剩下一個了。
……
蓑衣少年的手在抖,
雖說不曉得他Cos的到底是姜太公還是柳宗元,
但想表達的,終究是那麼個泰山崩於面前而不變色的意境。
現在,他維持不住了。
當周澤轉身,看向亭子外的少年時,見少年顫顫巍巍的樣子,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這是出自善意的笑容,因為他能感覺到,少年的一些表情,其實真的不似作偽,而完全是真情流露。
他是這面湖,湖就是他,湖面如鏡,鏡面如心;
在自己的心上釣魚,再遮遮掩掩什麼的,反而就沒什麼意思了。
「你是最後一個了。」
周澤開口道。
周老闆也留意到了,自己最近的畫風似乎有點跑偏,好多次說話和做事以及所處的場景,總給自己一種自己是反派BOSS的異樣感。
再加上很多先入為主的理念,
總有種自己快要被正義的力量擊敗即將嘎屁的錯覺。
少年慢慢走來,
在少年的腳下,
只有他自己一個人能看見的湖水深處,
他看見了一抹濃郁的黑色,
這黑色,
是亭中自己鄰居魂飛魄滅前最後的內心寫照。
少年能感知到他臨死前的恐懼,
那種一刻都無法再承受直接靈魂崩潰的大恐懼。
他,
究竟看見了什麼?
少年終於走到了亭子外面,
他沒進來,
隔著欄杆和周澤對視著。
對視了一會兒後,
他又有些害羞地低下頭。
「你是這裡的湖精?」
周澤問道。
「婆婆說我,是湖靈,是湖的靈韻所出。」
反正只是一個稱謂的事兒。
周老闆倒是不急得去問他要賭什麼,反而覺得逗弄一下這個小正太還挺有意思的。
其實,書屋裡的小屁孩也挺多,
但你看看無論是小蘿莉還是那個情聖系小男孩,有特么的一點孩子的童真樣子么?
「我很害怕。」
少年低著頭說道,
他能看見那一團黑暗,到底有多麼的驚人。
「認輸就好。」
周澤只能這般去寬慰。
跟之前幾個人一樣,直接認輸,大家都省事。
少年深吸一口氣,湖面開始平靜下來,
「我不賭的。」
「嗯?」
最開始的老叟說過,這個村子現在的有七個住戶,一路走來,應該都是賭棍吧,怎麼這最後一個,不賭?
「我真的不賭的,婆婆把我留在這裡,我就一直留在這裡了。」
「你就沒想過離開?」
少年搖搖頭。
隨即,
少年開口道:
「因為婆婆說,讓我留在這裡,支撐著這個村子的存在,有朝一日,她就會帶我去看大海,真正的大海。」
「大海?」
少年臉紅了,
雙拳緊握,
道:
「我是湖泊,心向大海。」
「那你更應該出去才對,去外面看海,也不要走多遠,往南走一點點,就能到海邊了。」
通城,其實就在長江入海口的位置。
少年搖頭道:「那不是海,那不是海,那不是我想像中的海。」
「那你想看的,是怎樣的海?」
少年臉上露出了茫然之色,
他攤開雙手,
湖面開始升騰起來,
形成了一道道珠簾,
珠簾開始擴散,開始擴張,
這一刻,
整個湖面像是一下子變成了琥珀般的浩渺世界。
周老闆敏銳地感覺到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的青銅戒指開始顫抖起來,
這是結界,
能夠讓青銅戒指都開始有反應的結界。
周澤恍然,
那個婆婆是把這小男孩誆騙在這裡,
讓他去給自己的賭坊形成特殊的結界,
甚至可以說這個少年,其實就是這座賭坊的根基!
「婆婆騙了我,我知道。」少年有些茫然地繼續道:「每次婆婆來,和他們賭完,我就問她,找到我想要的海了么?
婆婆總是回答我:快了,快了,讓我再等等,再等等。」
「你也就真的一直等到了現在?」
少年又搖搖頭,「婆婆說,在這裡,看著他們,就能看見比湖泊更幽深的東西,那就是人心,我想了很久,也思考了很久,覺得婆婆說得有道理。」
「好了,既然你不賭,就告訴我,怎麼從這裡出去吧。」
周老闆也懶得難違這老實孩子了。
誰曉得少年卻忽然抬起頭,
彷彿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
盯著周澤,
道:
「我想看海。」
這感覺,像是在小孩子在跟大人喊:「我要吃糖!」
「你問我做什麼?」周澤有些奇怪。
「因為之前那個老爺爺說,你這裡有海,海在你這裡。」
「我這兒只有鹽。」
「鹽?」
「對,其實想變成海很簡單,你先告訴我怎麼出去,我出去後給你買一車鹽,過來給你倒上,你就變成海了,至少,你有了大海的味道。
或者,再送你半車海鮮,味道就更像了。」
蓑衣少年一副認真思考的表情,
但總覺得有那麼一點點不對勁,
他微微側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