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是誰苦命

「夏大人,您真的打算現在離京?」彭岳一進夏言府上,就看見一群下人在忙忙亂亂地收拾屋子。

「不離京能怎麼樣,難不成還賴在京城這裡,那豈不是更惹得皇上心煩?」夏言頹然地嘆了口氣,順手指了指旁邊的座位,示意彭岳坐下。

「對,無論如何,樣子也是要做出來的……」彭岳笑著說道。「不過您可不能真的就這樣離京了,須知此事還是有轉機的……」

「嗯?還有轉機?」夏言那本來有些蜷在座位上的身子一下子直了起來,「那我該怎麼辦?」

「其實需要您做的事情不是太多,關鍵還是皇上的態度嘛。」,彭岳見夏言這副緊張的樣子,不禁有些想笑,「其實這次皇上的脾氣發得很沒有來由,肯定不會是因為您於朝堂遲到這一件小事兒發怒,而是因為……其他原因,或許是一些積攢的不滿,或許是有人背後進讒言……」

「這我也清楚,不然皇上怎麼會發那麼大的火,竟然……竟然連我少師的勛位都剝奪了,而且還要把銀章和親筆敕令都追索回去……」夏言有些憤憤地說道,「可是就算是有人進讒,我也不知道說的是什麼,根本就……無從下手……」

「其實就算沒有聽到,但是也可以猜到……」彭岳此時在心中也暗暗嗔怪起夏言不聽自己的勸告,平日不知結交近侍了,「皇上之所以會因為您遲到而發火,這裡面固然含著藉機敲打的成分,不過在我看來也是此事也好切中了小人進讒的要點。所以我覺得讒言的內容應該是說您自獲上柱國勛位以來,驕縱跋扈,目無君上等等……」當然彭岳說這話的目的也是想要藉機給夏言提個醒,讓他謹慎言行。

「可惡!」夏言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一定是郭勛這個小人,別人不可能捏造如此無恥的謠言!」

「夏大人,這個時候就不要糾結於是誰進的讒言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利用好這件事情還可以迴旋的餘地,從而爭得皇上的原諒。」

「那你認為我現在應該怎麼辦?」夏言皺著眉頭自言自語道,「也許應該對症下藥,極力向皇上表現出我謙遜守禮的一面?可是我明明就沒有驕縱跋扈嘛,郭勛這個王八蛋!」

彭岳聽見夏言在一旁爆粗口,嘴裡那口茶水差點沒忍住噴出來,連忙放下茶杯說道:「夏大人所慮極是,就應該那樣做,您應該先向皇上上疏承認自己的過錯,請求皇上的原諒……」

「我已經上疏了,可是皇上的怒氣並沒有因此而消減……」夏言在一旁小聲說道。

「當時皇上正在氣頭上,您說的任何話,皇上都會當做是狡辯,甚至看都不會看上一眼,而現在就不同了……」彭岳看看夏言此時的表情,倒是挺嚴肅的,「而且您奏疏的言辭還要再懇切謙誠一些,甚至您可以在奏疏里請求自削銜稱,當然這樣一來,皇上肯定就不會削減您的勛位了,當然皇上追索的那些親筆敕令與銀章您一定要馬上送到宮裡,拖拖拉拉得並沒有什麼用處,都是些身外之物,今天失去,明天還能回來,相信過不了幾天,皇上的怒氣就會消了……」

「那如今只能這樣了……」夏言有些頹然地說道,「但是如果這樣,皇上的怒氣還是未消,我還是要……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這……這我暫時還沒想好……」彭岳低聲說道,「如果真是這樣,皇上還是余怒未消,那依我看您真就應該……回去避避風頭了,不過我相信,事情不會那麼麻煩!」

「真就那麼確定?」夏言笑著問道,「那如此看來,我真該好好寫封奏疏了……」

「不過夏大人,您以後確實是應該多注意一下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如今郭勛想要和您一較高下,您要想個法子解決才是……」彭岳見夏言神色有所緩和,便在一旁提醒了起來。

「這個我也知道,不過……事情哪有那麼容易解決,只能伺機而動了……」夏言有些無奈地苦笑道。

「說得對,只能等待機會,不能貿然行事了。」彭岳在一旁輕聲附和道,「夏大人,要是沒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去了,您一定要穩住心神,切莫慌亂,這件事一定沒有問題。」

「那好,謝謝子睿前來探望……」夏言站起身來,「家中繁亂,恕不遠送了……」

「夏大人客氣了……」彭岳拱手行了個禮,轉頭瞅瞅夏言府上一干下人還在忙著打包收拾,便又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其實這個時候,府里還是雜亂些比較好,最起碼樣子上應該做足了,哈哈……」

回到府院,彭岳不知為何心中有些許的失落。本來自己歸朝,是想將開私口的事情解決好,可是其他繁雜的事情卻是接踵而至,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譬如最近夏言被朱厚熜勒令致仕的事情,彭岳一開始也是非常驚奇,同時他也明白夏言與郭勛的爭鬥已經到了一種白熱化的程度,基本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彭岳身處其中,自然是不能置身事外,可是如此一來,開私口的事就又被耽擱了,因為彭岳清楚,此時在夏言心中,除掉郭勛比開放私口要重要。

在庭院里散著步,嗅著這久違的自然的氣息,彭岳感覺自己的心漸漸地放鬆了下來,也許只有此時,自己才真正遠離朝廷的紛亂,讓自己的心暫時靜下來,去感受生活的美好。

不知為什麼,彭岳又想起了紫菱,記得成親之後自己常常這樣攜著紫菱在庭院中散步,她說這是自己最美好的時光,可是那也是自己最放鬆,最美好的時光啊,尤其是紫菱懷孕後,自己就常常帶著她在這庭院中享受著難得的閑暇靜謐的美好。她輕輕挽著自己的手臂,慢慢踱著步子,從前院走到後院,從花園走到廂房……紫菱的音容笑貌彷彿又浮現在了自己眼前,彭岳閉上眼睛,感覺眸子有些酸酸的腫脹……

突然,笑聲好像變成了哭聲,隱隱約約中,彭岳好像真的聽見了哭聲,尋著哭聲走去,彭岳不知不覺得站到了紅薇房門外。

「夫人……求求您饒了我吧……不要再纏著我了……」紅薇痛苦的呼喊聲從房裡傳了出來,「我每天晚上都要夢見您,我好害怕,我每天晚上都要嚇醒……」

「夫人……不,菱兒姐姐……我真的不想害你……我沒想給你喝那碗倒了放血葯的葯湯……我錯了……我真的錯了……」紅薇的抽泣使她的話斷斷續續。

站在門外的彭岳一下子愣住了,搭在門把上的手又有些顫抖地縮了回來。

「菱兒姐姐,我只是想做一個妾……我不奢求老爺能夠喜歡我,我只希望……希望他能多看我倆眼……」

房門外彭岳的手不自覺得攥成了一個拳頭,可是驀地他又閉上了眼睛,緊緊握住的手也不自覺地放開了。

「我真的不想再當丫鬟了……我一直感念著你把我救下來……可是後來你對我那麼冷淡,我好怕,好怕……怕再想以前一樣受責罰,受打罵……我不想活得像條狗一樣……我只是不想再當丫鬟,再……活得那麼低賤……」

「薇兒……」彭岳長舒了一口氣,緩緩推門走了進來。

「啊……老……老爺……」紅薇大驚失色,慌亂地爬向牆角,蜷縮在那裡,身體不停地發抖,她嚇得連眼淚都沒有了,「老爺,您……您怎麼在這?」

「薇兒……」彭岳吸了吸鼻子,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竟會是這樣的結果,「剛才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老爺,您……您都聽見了……我……我……」此時蜷縮在牆角的紅薇驚恐地張著嘴巴,她的眼神中有害怕,有難過,有無盡的悔意……她的嘴唇哆嗦著,臉色慘白,髮髻凌亂,衣服上沾滿了塵漬。

現在的情景突然使彭岳想起了第一次看見紅薇的場景,記得那時候她雖然換上了新衣服,梳洗得乾乾淨淨,但脖頸上或青或紫的於痕依稀可見,她的小臉上還滲著血。彭岳伸出手,想摸摸她的頭,紅薇卻瑟縮著向後退,眼裡充滿了慌張,害怕,甚至敵意。後來他才知道她在以前的宅院中就被那家的男主人糟蹋了,後來連幾個下人知道後也在晚上去她那個凌亂的小房間欺負她,她害怕,她不敢聲張,她甚至看見男人就瑟瑟發抖,她當時還只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

「老爺……」紅薇突然直起身來,眼神卻有些獃滯,「老爺,我錯了,我……我真的錯了……」紅薇跪在地上,猛地磕起頭來,那一聲聲脆響,好像敲進了彭岳心裡,竟讓他站在那裡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他看見紅薇的額頭紅腫起來,好像還有一點點滲血。

其實彭岳一直以為自己在知道了真相後會勃然大怒,甚至大打出手,因為在這個時代,即使他把紅薇打死也沒有關係。但是他不能,因為他骨子裡還是一個現代人,他知道那也是一個人,一條鮮活的生命。而且,他認為菱兒妹妹知道真相後也不會這樣做的,她是那麼善良,那麼知道心疼別人,她以前也是個丫鬟……

紅薇此時已經有些身形不穩,跪在那裡顯得有些左搖右擺,她見彭岳在那裡一言不發,卻顯得更害怕了,只見她一下子撲了過來,匍匐到彭岳腳下,抓住彭岳的腿,號啕大哭起來:「老爺……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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