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軍統特務001

在醫院裡開救護車的馬天成,只要不出車,就躲在醫院門口的值班室里。醫院的救護車需要二十四小時有人當班,馬天成就和另外一位司機師傅白班、晚班地輪流當班。值班室連著傳達室,傳達室的門衛是個老人,人稱老田頭。因為在傳達室工作,老田頭就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日本人在時,他就是傳達室的門衛;國民黨在時,他還是;現在是新中國了,他仍然負責這家醫院的門衛工作。

老田頭生就是一張碎嘴子,一天到晚絮叨個不停。不是說這、就是講那,想讓他那張嘴停下來,比不讓他吃飯還難。

因為裡間值班室的馬天成在,他就多了一個說話的對象。於是,兩人就成了一對聊友。

老田頭就說:王師傅,聽說了嗎?三經街那疙瘩,昨天晚上又抓了倆人,聽說是日本人的特務,一老一小。聽說是小的自首的。

已經改名王寶山的馬天成,從來不懷疑老田頭的小道消息,許多老田頭今天說的事,明天他就在報紙上得到了驗證。

現在,他一聽到「特務」兩個字時,心裡就是一驚。此時的瀋陽抓出一夥或一股特務,已經不是什麼稀奇事了,每過一段時間,醫院門口的公告欄里就會貼出政府的告示,也有被抓特務的名單在那裡公示,公告下都蓋著鮮紅的印章,讓人不容置疑。

馬天成每天走到公告欄下都是提心弔膽的,但他越害怕就越想看,越看又越害怕。解放初期的瀋陽城圍剿特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為了發動群眾把潛藏的特務抓出來,公安局每破獲一起特務案件,都要大張旗鼓地張榜公布。

前一陣,他在公告欄里就看到了尚品的名字。布告上說,這是瀋陽市破獲的第一起國民黨軍統特務,希望至今仍隱姓埋名的特務,停止一切特務活動,到政府投案自首,坦白從寬。

尚品的落網,讓他緊張了好一陣子。那幾天,他向醫院請了幾天病假,躲在家裡不敢出門。他時刻覺得說不定什麼時候,公安局的人就會上門來抓他。他躺在床上是裝病,結果就真的病了,發燒不止。劉半腳給他在額頭上搭了涼毛巾,小心地照顧著。

他躺在床上,望著劉半腳擔驚受怕的樣子,心裡一陣難受。他明白,劉半腳是無辜的,一個大字不識的農村女人,自從嫁給他,就沒過上幾天好日子,跟著他擔驚受怕地東躲西藏著。

他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說:半腳,我這病是心病,你就別忙活了。

劉半腳怔怔地望著他。他又說:尚品被抓起來了,被抓的還有個女的,是守備司令部的機要參謀林靜。

「嘩」的一聲,劉半腳端在手裡的碗就掉在了地上。她面色發青,渾身竟哆嗦起來:老天爺呀,這日子可咋過呀?

劉半腳知道尚品是馬天成的上線,以前隔三岔五的,馬天成就會去大東食雜店取回尚品寄存的情報。每次取回情報後,他都會在家裡獃獃地坐上半天。最初,劉半腳不知道男人為什麼發獃,後來才知道男人是在發愁,發愁交給他的任務。台灣命令他們去破壞變電廠或是鐵路。這樣的任務,僅憑著他現在赤手空拳的,根本無法完成,弄不好還會自投羅網。解放初期的瀋陽城,變電廠和鐵路都屬於城市的要害,有專人守護著,別說讓他一個馬天成,就是十個馬天成,也不一定能搞出名堂。於是,他不能不犯愁地在那兒發獃。

一次,劉半腳看著馬天成發獃的樣子,就壯著膽子問:天成,你這是咋的了?

馬天成就把紙條上的任務說了。

劉半腳拍著腿,壓低聲音咒道:喪了良心呀,讓俺去干這,不是白白送死嗎?有能耐你派飛機來炸,用大炮來打呀。

馬天成及時地制止了她的咒罵,然後辯解道:我是國軍的人,服從命令是天職,以後我的事,你不要瞎攙和。

明知道這樣的任務完不成,他還是去了。無論是變電廠、火車道的道口,還是自來水的蓄水池,果真都有人在晝夜值守。他去那裡轉了轉,看一看,上級的指示歸指示,行動歸行動。氣餒的他在回來的路上,見四周無人,拾起路邊的石子,朝路燈砸了過去。

後來,劉半腳見馬天成愁苦的次數越來越多,便對他說:以後取情報,我替你去。你去的次數多了,會讓人懷疑你。

馬天成也覺得劉半腳說得有道理,就答應了。最初幾次,她都把情報取回來,交給了馬天成。馬天成看了,就愁苦得要死。她不識字,只能小心地問:又有啥事?

馬天成就煩躁地揮揮手,劃著一根火柴,把紙條燒了。然後抱著頭,躺在床上,沖著天棚發獃。

男人一這個樣子,她心裡就無著無落的。在這人生地不熟的異地,男人是她唯一的依靠,她不想、也不願意自己的男人整日這麼悶悶不樂,她想要讓男人開心起來。只有男人高興了,她才能高興。

於是,她再去取情報時,就大著膽子在回家的路上,把那張紙條撕了,然後塞到嘴裡,吞了下去。

她一進門,馬天成就伸出了手。

什麼?她明知故問。

情報呢?

沒取到。

馬天成立刻變得踏實下來。

沒有了情報的騷擾,日子便又是日子了。馬天成在心情好一些時,就會和劉半腳聊一些醫院的人或事。講到有趣時,兩個人就顯得很開心。平日里,因為怕暴露身份,她除了買菜、取情報,幾乎就守在家裡,活生生像個囚犯。此時的她,內心裡頓時生出對自由生活的渴望和嚮往。

後來,她再去取情報時,就會毫不猶豫地把那張紙條吃到肚子里。

馬天成跟她要情報,她就張著手說:哪有情報?有我還不給你。

這樣的情形在幾次之後,馬天成就開始懷疑她了。懷疑歸懷疑,但馬天成並沒有說破。他現在都形成條件反射了,只要情報上給他派了任務,他就吃不香、睡不著的。漸漸地,他開始恐懼那一張張小小的紙條了。

在沒有收到情報的日子裡,他眼不見、心不煩,然後低著頭上班、下班。沒有出車任務時,就躲在值班室里,和老田頭說會兒話,或者跟自己下一盤棋。剛開始,他是想找老田頭下棋,以此來消磨時間,可老田頭不願意下棋,指著自己的太陽穴說:老了,動不了腦筋了,一動,就疼。於是,老田頭就剩下南天地北地扯閑篇了。

有時,他對老田頭的話不感興趣,便自己跟自己殺一盤。他一會兒坐在這面走一走,然後又繞到另一邊,擺出一個棋子。常常是一個人守著一盤棋,沒完沒了的樣子。

尚品的被捕,著實讓他吃了一驚。他病了幾天後,終於又搖搖晃晃地去上班了。

外面的陽光依舊,醫院裡的日子依舊。自從尚品被抓後,他再也沒有讓劉半腳去過大東食雜店。他知道,去了也是白去。沒有了尚品這個上線後,他的日子果然就清靜了。他樂意過這樣踏實的日子。

時間長了,他偶爾也能仰起臉走路了。他還會經常到老田頭的傳達室,坐在窗前,與熟悉或不太熟悉的人,打一兩聲招呼。

他仍然留意著報紙,那是他了解外界信息的一個窗口。他從報紙上看到,朝鮮戰爭仍在打著,第三次戰役結束了,第四次戰役又要打響了。特別是看到更為具體的殲敵數量和收復失地的內容時,他的心裡就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如果美國人能順利地把朝鮮拿下來,國民黨還可能有機會反攻大陸。但現在看來,這一切都遙遙無期了。大陸似乎鐵了心要和美國人在朝鮮打上這一仗了。全國上下同仇敵愾,有錢的捐錢,有力的出力,一定要把美國人趕出朝鮮。這種全民一致的民族大義,更讓他感到了無望,甚至是恐懼。

朝鮮戰爭剛爆發時,他似乎還看到了一點希望,他企盼美國人能打過鴨綠江,幫助國軍反攻大陸。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美國人離鴨綠江卻越來越遠,最後竟退到了三八線以南。馬天成徹底地絕望了。他和共產黨的隊伍交手這麼多年,深知共產黨的謀略,現在又派成批的志願軍到朝鮮,在這場保家衛國的戰爭中,共產黨是不會輸的。此時的馬天成漸漸地看清楚了眼前的局勢,當初他留在瀋陽時,還有著一種報效黨國的悲壯情懷,隨著局勢的變化,他的心一點點地涼了。就憑台灣那些殘兵敗將,想反攻大陸,不過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罷了。

現在的馬天成已經沒有任何野心了,他只想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如果有朝一日,能回老家看上眼父母,那就是他最大的奢望了。

每天到了醫院後,他就在值班室待命,一邊聽老田頭播報著新聞。老田頭手舉著報紙說:志願軍、朝鮮人民軍,在三八線以南殲敵兩個師,取得階段性戰役的勝利。

老田頭還說:抗美援朝是一場持久戰,是一場人民戰爭,全中國人都要投入到這場戰爭中去。

馬天成對這些消息,沒有任何興趣。他坐在值班室的桌子前,桌子上擺著一盤昨天下班時沒有下完的棋。他這邊走一步,又繞過去,那邊走一步。一個人下棋,只能是自己打敗自己。

劉半腳這些日子,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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