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改變

組織同意王迎香調離地下工作的通知,自然是李露帶來的。那封通知中交待,讓喬天朝處理好善後事宜。喬天朝明白善後意味著什麼,在這之前,他已經設計好了王迎香的善後。

那天晚上,他帶著王曉鳳又一次來到了徐寅初的家。

徐寅初和沈麗娜熱情地接待了他們,當喬天朝說出準備讓王曉鳳回徐州老家去探望生病的母親時,徐寅初沒有立刻說話,他托著下巴,仔細地望著喬天朝。

沈麗娜聽說王曉鳳要走,就用空前的熱情把王曉鳳拉到了另外一個房間,說起女人家的私房話來。

徐寅初站了起來,背著手在喬天朝面前踱了幾步。喬天朝的目光就隨著徐寅初的身子在轉,他不擔心徐寅初懷疑什麼,這一點他是清楚的。他跟著徐寅初從東北到濟南已經有幾年的時間,徐寅初最初對自己的懷疑已經打消了,可以說,軍統局濟南站,目前徐寅初最信任的就是他了。他當初將最為信任的尚品和馬天成留在了東北,現在是死是活沒人知道,和徐寅初一起從東北逃出來的人,在徐寅初的心裡還沒有經過考驗期。許多機密的事,他還不敢放心地交給他們。

徐寅初終於停止了踱步,嘆口氣道:也好,那就讓她走吧,跟著咱們過這種提心弔膽的日子,也不是長久之計。

喬天朝站了起來,他叫了聲:站長——

徐寅初的一隻手就落在了他的肩上,盯著喬天朝的眼睛說:北平和天津失守,下一步濟南可就是前線了,仗要是這麼打下去……

他說到這兒,便不再說什麼了,只是搖了搖頭。

喬天朝心裡清楚,徐寅初已經看到了結局,可這種結局他又不能說白了,只能在心裡意會。仗打到這個份兒上,軍心早就亂了,從上到下一片浮躁之氣,下級在罵娘,上級之間相互推委、猜忌,這樣的一支部隊把仗打到這個份兒上,還在盤算著各自的利益。徐寅初的擔憂,也正是喬天朝感到興奮的。他壓抑著內心的激動,深刻地說:站長,目前到了這個份兒上,也不是咱們軍統的人能改變的。但不管怎樣,咱們儘力了。

徐寅初仰起頭,望了一眼天棚,那裡懸著的一盞燈,讓他有些刺眼。於是,他眯起了眼睛說:看來,我們也該想想後路了。讓你夫人先走吧,過幾天,我也讓麗娜離開這裡。看來,濟南這個地方也存留不下多少日子了。

喬天朝萬般感慨地喚道:站長——

他看見徐寅初的眼裡有淚光一閃,他的心沉了沉,徐寅初作為一名軍人是稱職的,只是他錯投了主人。作為職業軍人,他在心裡是尊重徐寅初的。

那天晚上,一離開徐寅初的家,王曉鳳就已經變成了王迎香,只差歡呼雀躍了。

一回到家裡,關上門,她就撲在床上捂了被子哈哈大笑。喬天朝靠在門後,看著她興奮的樣子,感情很複雜,他羨慕又嫉妒地望著她。雖然調離的報告是他向組織申請的,可她真的要走了,他心裡不免又空落落的,畢竟在一起工作、生活了那麼長時間,作為戰友,她讓他感受到了友情的溫暖和踏實。如今,她就要離開自己,回到戰友中去了,這是多麼令人幸福的一件事啊!他不知道組織還讓他在這裡堅持多久。

王迎香終於從激動中清醒過來,特別是看到他的樣子,就更加清醒了。在這之前,兩個人告別的話已經說過了,此時,他們不再需要更多的語言,他平靜地沖她說:明天一早,我就安排你出城。等出了城,會有人接應你的。

她點了點頭,站起身,走過去,抻了抻他的衣角道:你一定要安全地回來,我在老家等你。

這兩天里,她這樣的話已經說過無數次了,但每次聽了,他的心裡都是陰晴雨雪的,很複雜,說不清是一種什麼滋味。

他還想向她交待些什麼,這時電話鈴急促地響了起來。

他奔過去,電話是徐寅初打來的。徐寅初在電話里說,駐紮在濟南郊區的一支部隊準備嘩變,目前已被守備區的部隊包圍了,守備區請求軍統的人去處理。

喬天朝從抽屜里拿出槍,別在了腰上。這樣的事情他已經歷過無數次,部隊之間勾心鬥角引起的火併在前線是經常發生的。國民黨的部隊指揮系統非常混亂,各支部隊都有自己的指揮官,這些指揮官效忠的對象各有不同,因而他們只買自己長官的賬。有時為了一場戰役,又必須把這些雜七雜八的隊伍拼湊在一起,於是,就經常出現相互傾軋,甚至內亂的現象。此時軍統的人就承擔了像救火隊員的角色。

喬天朝出門前,沖王曉鳳說了一句:你早些休息吧,明天還要上路呢。

就在他走出院門的時候,她在他身後喊道:要小心啊。

他回了一下頭,在黑暗裡沖她笑了笑,揮揮手。

他帶著軍統執行隊的衛兵趕到出事地點時,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這是一支從河北調防到濟南的隊伍,為了駐紮的問題和原來的守軍發生了矛盾。原先駐紮在這裡的部隊住在一個小鎮里,有自己的臨時營房;而後趕到的部隊也想住到鎮子上,兩支隊伍就糾纏在了一起,雙方架好了槍,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率領城外隊伍的上校指揮官,長著連鬢胡,手裡揮著雙槍,咋咋呼呼地叫罵著:咋的,你們是人養的,我們是驢下的?今兒晚要是不讓我們開進鎮子里,我們就動用武力解決,我們要是敗了,拍拍屁股走人,你們要是打不過我們,就給老子挪窩。

對方的一個指揮官也在叫喊:沒有上峰的指示,你們只能駐紮在城外,休想進來!

大鬍子上校舞著槍道:限你們半個小時,如果還不撤,我就帶隊伍衝進去,這窩囊氣老子受夠了!

說到這兒,拿過警衛員手裡的酒瓶子,底朝天地往嘴裡灌下去。很快,一股濃烈的酒氣,瀰漫在空氣里。

就在這時,喬天朝趕到了。他讓司機把車開到了兩支對峙的隊伍中間,然後才從車上跳下來,沖衛兵喊道:把他們的指揮官叫來。

於是,兩個衛兵分頭向兩支隊伍跑去。

住在城裡的指揮官很快跑步來到喬天朝面前,恭敬地敬禮:喬副官,不是我不讓他們進城,是我沒接到上峰的命令。

喬天朝揮了揮手,上校就住了口。

大鬍子上校遲遲不肯過來,他借著酒勁兒叫囂:軍統來人了,好啊!我現在不和他們談。等我的隊伍進了城,怎麼談都行。

喬天朝還是第一次發現有人竟敢不把軍統的人放在眼裡,他感到有些吃驚。要在以往,只要軍統的人一出面,事情很容易就會解決。他朝大鬍子的隊伍走過去,很多士兵都打起了火把,情緒高漲地吵嚷著。他轉過身,向對方的陣地走去,馬上有兩名衛兵一左一右地跟隨上去。

他徑直走到大鬍子跟前。大鬍子也許是在酒精的作用下,膽子大了許多,他居然沒有給喬天朝敬禮,仍在那裡叫囂:軍統的人咋的了?軍統的人也得講理吧,憑什麼讓我們住在荒郊野外,他們躲在城裡吃香的、喝辣的。

喬天朝命令道:請把你的隊伍撤離,明天讓守備區司令部處理你們駐地的問題。

我們不聽守備區的命令,他們能向著咱們?哼,我們就不撤,要撤,讓他們撤!大鬍子上校大聲嚷嚷道。

看來事情不可能順利、和平地解決了。喬天朝揮了一下手,一列執行隊的衛兵跑步過來。喬天朝沖大鬍子說:兄弟,你不服從命令,別怪我按軍法從事了。

大鬍子紅了眼睛,跳著腳地罵:什麼他媽的軍法,我就是法,把老子惹急了,老子扯個白旗,投共產黨去。

事情僵到這兒,喬天朝喊了聲:把他給我拿下!

兩個執行隊的衛兵撲過去,下了上校的槍。上校果然紅了眼,先是一槍打倒了一名撲向他的衛兵,另一支槍向喬天朝打了一槍。

喬天朝倒了下去,執行隊的衛兵槍響了,大鬍子上校身中數槍,掙扎著倒在了血泊中。

駐紮在城裡的守備區的隊伍聽到槍聲,一窩蜂似的衝過來,把鬧事的隊伍團團圍住。被困的士兵見長官被亂槍打死,頓時群龍無首,放下武器,繳械了。

喬天朝被緊急送到了醫院。

王曉鳳是在第二天早晨見到躺在醫院裡的喬天朝的。喬天朝傷在了肚子上,子彈從前腹進去,又從後腰穿了出來。這一槍的確夠危險的,好在沒有傷到心臟。

王曉鳳看到面色蒼白的喬天朝時,忽然就有了要哭的慾望,接著兩串滾燙的眼淚順著面頰流了下來。當晚,她幾乎一夜沒睡。喬天朝走後,她最初感到的是興奮,夜思夢想的生活正在一點點地向她走近,她不可能不興奮。她激動地坐在燈下,等待著喬天朝的歸來。以前,喬天朝半夜執行任務,她也是這樣守候著。來到喬天朝身邊工作前,組織就交待過,要保護、照顧好對方。儘管他執行軍統的任務時,她無法相伴左右,只能揪著一顆心,等他平安歸來。喬天朝一進屋,她會端上做好的宵夜,看著他吃下去。可這次,她將宵夜熱了一遍、又一遍,仍不見他回來,不知不覺間,她竟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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