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槍

喬天朝終於在瀋陽的前線指揮所看到了那張瀋陽兵力布防圖。他是以軍統局東北站副官的身份走進前指的,前線指揮所里一副忙亂的景象,電台收發電報的嘀噠聲,指揮官沖著電話訓斥下級的聲音不絕於耳。作為軍人,只有身處前線指揮所才能真切地感受到什麼是臨戰狀態。喬天朝一走進指揮所,心裡猛然一凜。到東北都這麼長時間了,他還是第一次走進作戰指揮部。一位上校作戰科長陪著他,不離左右,並不停地向他介紹著指揮所里的各個部門,他對這一切並無興趣,他急於要看到的是那張軍事布防圖,那才是他所關心的。

轉了一圈之後,上校科長別無選擇地把他帶到了中心指揮部。這裡才是整個指揮中心的首腦機關,中將、少將一堆人,似乎正在討論著什麼。上校科長在門口雙腳一併,發出一聲脆響,然後喊了聲:報告!

喬天朝不失時機地從上校科長身後走出來,表情是微笑的,甚至有種居高臨下的意味。他戴著雪白的手套,不經意地舉起了右手,揮了揮道:各位辛苦了。

那些忙碌的下級軍官們趕忙立正站好,少將、中將雖沒有站正身子,但也都友好地沖他笑笑,樣子是「表示歡迎」。他走進去,站在一面牆壁前,那裡厚厚地拉了一層布簾,喬天朝知道這裡就是核心機密了。他伸出手,試圖去拉動那個帘子,陪在他身旁的上校科長,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阻止也不是,不去阻止也不是。喬天朝就笑了笑道:兵力布防連軍統的人也不許看嗎?

上校就用目光去尋找上司的意思,這時一位少將走過來,「嘩啦」一聲,拉開了帘子,一張清晰的瀋陽地區軍事布防圖映入喬天朝的眼帘,紅色箭頭標明的是國軍,藍色箭頭顯示著共軍的圍攻態勢。喬天朝在地圖上看到紅色箭頭之外,已被藍色的汪洋包圍了。

少將簡潔地介紹了一下兵力配置,便隨手把帘子拉上了。就在這短短的幾分鐘里,喬天朝便把軍事布防在心裡記下了,瀋陽城內共有兩個軍的兵力,加上一個預備師,分東南西北四個方面安排了兵力布置。喬天朝鎮靜地詢問少將:守住瀋陽有把握嗎?

少將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指了一下身後的地圖說:堅守一個月沒有問題。共軍如先攻打瀋陽,錦州的駐軍會全力支援我們;如果共軍攻打錦州,我們也可以派部隊先解錦州之急;如若他們對沈、錦同時發動進攻,共軍的兵力分散,恐怕一年半載也休想吃掉我們。到那時蔣委員長會派援軍從海上到陸地支援我軍,待共軍人困馬乏之時,我們再發動反攻,那將是我們與共軍算總賬的大好時機。

喬天朝聽著少將在理論上左右逢源的陳述,獨自拍起了巴掌,嘴裡還叫了聲:好!

然後,他揮了揮手,例行公事地沖大家道:各位辛苦了。說完,便轉身出去了。一路上他都在微笑著,樣子慈祥得很。

瀋陽的軍事布防情況是王曉鳳送到聯絡站的。那是坐落在三經街上的一家食雜店。店主姓劉,五十多歲。日本人在時,他就是地下交通員,現在日本人投降了,這裡仍然是共產黨的交通站。

王曉鳳來到瀋陽後,喬天朝就帶她與交通站的人見了面,打算以後就把接送情報的任務交給王曉鳳去做,畢竟女人走街串巷的,不易引人注意。

這是王曉鳳單獨的一次行動。她回來的時候一臉的喜氣。喬天朝問詢了送情報時的整個過程,她興奮地作了描述。喬天朝這才舒了一口氣,畢竟這是王曉鳳的第一次行動,他不能不緊張。

王曉鳳後來就天天追著問喬天朝還有情報要送嗎,看來送情報的工作已經讓她有了一種成就感。的確,這樣的工作讓她得到了滿足。在這之前她一直閑在家裡,不是陪著軍統站的人出去吃飯,就是和沈麗娜逛街。她對這樣的日子已經厭煩透頂了,這時她就會想起昔日火熱的戰鬥歲月。槍炮聲讓她感到振奮,和戰友們在一起的日子,她的心裡是踏實的。剛開始的日子,她連喬天朝都不信任,原因就是喬天朝那身國民黨的制服,只要喬天朝穿上那身制服,她有時會感到壓抑得氣都透不上來。只要喬天朝穿上那身衣服,便覺得他和那些人沒什麼兩樣了。恍惚中,她感受到了孤獨,她想喊想叫。有一次,她把喬天朝的槍偷偷地藏到了自己的枕頭下,她覺得自己時時刻刻要提防著。早晨,喬天朝要去軍統站執行公務,發現自己的槍沒有了,從客廳找到卧室,又從卧室找到洗手間。任憑喬天朝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她倚在床邊,冷靜地沖喬天朝道:丟就丟了唄,上司會再發你一支的。

直到這時,喬天朝才意識到是王曉鳳搗的鬼,他伸出手,壓低聲音說:快把槍給我,這是在工作。

她見喬天朝認真了,才把槍從枕頭底下拿出來,不情願地還給喬天朝:國民黨有那麼多槍,丟一支算什麼?

喬天朝急著出門,沒說什麼,只是狠狠地白了她一眼。

那以後,她纏著喬天朝給她配一支槍,喬天朝不解地問:你要槍幹什麼?

她用手指做了一個射擊的動作,然後說:萬一敵人發現我們了,我們也好反擊呀。我掩護你,殺出瀋陽城。

喬天朝看著她的樣子,無奈地搖了搖頭。以後她再提起配槍的事,喬天朝就答覆她:你要槍就朝組織上要,若組織配你槍,我不反對。

她果然給組織上寫了一份報告,並把配槍的理由作了闡述。兩日後,他們從阿廖沙那裡取得了組織上的回信。組織嚴厲批評了她的想法,並指出配合喬天朝的工作就是她目前最主要的事情。索槍的事告一段落後,她又迷上了摸槍。只要喬天朝回來,她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喬天朝的槍別在自己的腰上,然後再拔出來,不時地在手裡把玩一番。她從裡到外地把槍研究過了,便有些不屑的樣子:你這擼子中看不中用,別說打仗,就是防身,也不比一個燒火棍強多少。然後又反問道:你知道我打游擊時用的是什麼槍嗎?

喬天朝不理她,翻著眼皮看她。

她就自顧自地說下去:我那可是二十響的盒子炮,兩支就是四十響,打起來左右開弓。說著,意猶未盡地左、右手一起比划起來,嘴裡還伴著「叭叭」的射擊聲。

喬天朝就在心裡嘆口氣,他知道,現在的這份工作並不適合她,看來組織上派她來,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既然他們現在是同一個戰壕的戰友,目前的工作也只能是他自己做得細一點了。

每天晚上臨睡前,王曉鳳都把槍壓到自己的枕頭下,然後沖喬天朝揮揮手道:今天晚上我就和它睡了。

有幾次,喬天朝決意把槍拿了回來,他怕夜裡有什麼情況。失去槍的王曉鳳就整夜睡不著覺,不睡覺的她一遍遍地在地下走,一邊走還一邊嘮叨:不就是一把槍嘛,等回老家我給你十支八支的,讓你看看。然後就反反覆復地邁著游擊隊員的步伐,把房間走得地動山搖。

喬天朝忍無可忍地把槍從門縫裡塞過去。她拿到槍立刻眉開眼笑了,放在枕頭下不踏實,又拿出來放在眼前,總之,放在哪裡都感到不放心。後來,她乾脆把槍握在手裡,這才踏實下來,慢慢睡了過去。

每天,喬天朝都帶著那支被王曉鳳的身體焐熱的槍走出去。他在軍統站上班的每一天都是提心弔膽的,生怕王曉鳳一個人在家生出什麼事端。直到下班回到家裡,看到她安然無恙地立在他面前,他的一顆心才踏實下來。

她見到喬天朝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身上的槍拿過來,別在自己的身上。而喬天朝一走,那支槍就遠離了她的身體和視線,她就在心裡發著狠:不就是支槍嘛,看我自己搞一支來。

從那一刻起,她就有了搞到一支槍的打算。這個念頭在她的腦海里始終是那麼的清晰,終於,盼星星、盼月亮,這樣的機會來了。

徐寅初要帶著副官喬天朝去戰前的錦州督戰,陸路是走不通了,瀋陽和錦州之間是共產黨活躍的地帶,他們沒有選擇地坐了飛機。在東北的戰場上,只剩下瀋陽和錦州這兩步活棋了,指揮官明白這兩個城市是他們的左膀右臂,只有相互策應,方可完成這場惡戰;否則,將毀於一旦。

軍統局東北站的官員們,不敢對錦州掉以輕心,於是徐寅初要去錦州做最後的督戰。他選擇了喬天朝陪同左右,這也正是喬天朝求之不得的。錦州戰區的兵力配置他一直沒有拿到手,組織上幾次來信都在催促他快些行動,東北的戰役沒有打響的原因就是我方尚未摸清敵人的兵力配置。知己知彼,才能保證一場戰爭的勝利。喬天朝也一直在尋找接近錦州的機會,現在機會終於來了。他是懷著激動又迫切的心情和徐寅初及瀋陽方面的指揮官,登上了飛往錦州的飛機。

此時的喬天朝放心不下獨自在家的王曉鳳。這段時間以來,他越來越覺得王曉鳳不適合做地下工作,她身上游擊隊員的習性太深刻了,稍有不慎,就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如果暴露了,組織上苦心經營的東北地下工作便功虧一簣。他在尋找人不知鬼不覺的機會,讓組織把她撤走,但一直覺得時機尚不成熟,更怕引起徐寅初的懷疑。他始終在尋找著這樣的機會。去錦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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