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敵後

瀋陽城內城外,已經亂得不成樣子了,外面增援的部隊想進來,城裡的老百姓在大戰來臨之前想逃離這塊是非之地,軍方則想把城裡的百姓綁在同一輛戰車上,以增加勝算的籌碼。成群結隊的百姓被軍隊趕回到城裡,哭爹喊娘聲不絕於耳,整個瀋陽城就亂成了一鍋粥。

喬天朝當前的主要任務就是儘快拿到東北瀋陽、錦州兩地的軍事布防的資料,解放大軍已經遠遠地把這兩地合圍了。現在東北戰局的情況是,只要把這兩地一舉攻克,整個東北也就一馬平川了。喬天朝要是搞到這兩個城市的布防情況,就為解放大軍的排兵布陣提供了可靠的保證。

這些日子,徐寅初帶著喬天朝到處檢查瀋陽城內的指揮機構,戰時的軍統人員主要工作就是督戰,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即刻上報南京總部,部隊的指揮官最怕的就是軍統的人這時來添亂了,心裡仇視著軍統的人,表面上還要笑臉相迎,努力殷勤著有問必答。他們離開指揮部後,作戰指揮員都會咬牙切齒地罵:這群狗。軍統局的人就是在這樣一種情形下工作著。

喬天朝一走進軍統局東北站的大樓,家裡就只剩下王曉鳳一個人了,她已經從名字上習慣了王迎香到王曉鳳的轉變,她時刻提醒著自己,此時的身份是王曉鳳,是軍統局東北站中校副官喬天朝的夫人。心裡雖然這麼千次萬次地想過了,但眼下的生活她無論如何是不能適應的。十六歲就參加了游擊隊,東奔西殺的日子習慣了,冷不丁地無事可做,整日里沖著窗外發獃,這讓她難以忍受。而那些難纏的太太們,只要男人們一走,閑極無聊的女人就由沈麗娜牽頭,吆五喝六地聚著打麻將。沈麗娜在家裡也是把自己收拾得珠光寶氣,從燈紅酒綠的上海灘來到戰局混亂的東北,她覺得自己虧得不是一星半點,每天總要和徐寅初吵上一架,怪徐寅初把她弄到這個風雨飄搖的瀋陽城內,連個消閑的地方都找不到。這樣的日子讓沈麗娜忍無可忍,於是把火氣一股腦撒到了徐寅初的身上。別看徐寅初是軍統局東北站的站長,但在沈麗娜面前他是懼內的,這種懼怕不知從何而來,沈麗娜經常指著徐寅初的鼻子,稱他為「鄉下人」。儘管如此,在徐寅初的眼裡,沈麗娜的美麗依然是光芒四射的。身為國軍的徐寅初出身貧寒,沒有靠山,完全是憑著對國軍的忠心耿耿,恪盡職守,靠著自己的奮鬥一路走過來,否則,軍統局也不會委以他這麼重的責任。自從沈麗娜嫁給他,兩個人在一起的日子聚少離多,不像有些軍官們,斂財買官,置房子買地,把黃澄澄的金條交到老婆手上。他沒有這些,從內心裡覺得虧欠沈麗娜,對沈麗娜的不滿也是一忍再忍,時間長了,就給人感覺很懼內。這次讓沈麗娜遠離喧囂繁華的上海灘,來到戰事一觸即發的東北,就更增加了徐寅初對沈麗娜的愧疚。於是,徐寅初在沈麗娜面前便一再忍讓,完全喪失了國軍中將的風度,回歸到了傳統男人的角色。

沒有了徐寅初的約束,沈麗娜就囂張起來,只要男人前腳離開家,她便在家裡把自己精心收拾了,拎起小皮包,一副趕十里洋場的樣子。出了家門,就大呼小叫著喊來賦閑的女人們打麻將,消磨時光。

在王曉鳳沒來之前,她別無選擇地和劉半腳及尚品的夫人湊在一起,儘管骨子裡是很瞧不上她們的,這些女人在她眼裡一律是鄉下女人,因為無聊,也因為寂寞,就是看不上眼,也免不了和這些女人打交道。一邊打著交道,一邊生著悶氣,麻將桌上,劉半腳這個梳著髮髻的山東女人,恨不能把手裡的毛票都攥出水來,每次輸了錢,劉半腳都不能痛痛快快地拿出來,賴不過了,才從手心裡一張張地摳出來,毛票上皺皺巴巴的沾著汗漬。

沈麗娜對劉半腳這樣的女人和那些皺巴巴的票子一樣不放在眼裡,她揮手把錢拂到地上,氣哼哼說了句:你的錢我不要了。說完,揚長而去,發誓再也不和這些女人打交道了。第二天睜開眼睛,因為閑得發慌和無聊,她還得走出家門,與那些她瞧不上眼的俗女人打成一片。

現在的情形發生了變化,自從喬天朝的夫人王曉鳳來到瀋陽,她就莫名其妙地喜歡上了王曉鳳。王曉鳳不知道哪點讓沈麗娜喜歡,她只要一有時間,就來找王曉鳳聊家常,說女人家的事,不厭其煩的樣子。這些話題對王曉鳳來說是不感興趣的,沒有辦法,她只能不冷不熱地陪著說下去。有時候沈麗娜興頭很好,全然不顧王曉鳳的反應一路說下去,說上海灘,說自己當舞女時的風光。王曉鳳聽著,眼前就幻化出一幅燈紅酒綠的場景,她下意識地向自己的腰間摸去,卻摸了個空,她只能在心裡一遍遍地說:婊子,臭女人。表面上卻是不敢流露半分的,她明白自己此時的身份。自從來到戰事紛亂的東北,她真正感受到了種種危險——軍統局東北站的院外,徹夜不停地有國民黨的部隊走過,甚至還有拉著大炮的車隊,如果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就是插翅也難逃出瀋陽城。自己犧牲事小,耽誤組織的計畫,那才是大事呢。

因為沈麗娜的到來,王曉鳳對家裡的布置也小心起來。沈麗娜第一次不請自來地闖了進來,就險些露出破綻。喬天朝走得匆忙,昨晚睡在沙發上的枕頭還沒有收起,仍顯然地擺在沙發上。沈麗娜一進客廳,便驚乍地叫了起來:你不和喬副官一起睡呀?

王曉鳳心裡一驚,忙把沙發上的枕頭抱在懷裡,掩飾著說:哪兒呀,今早我肚子疼,順手抱了枕頭焐著,剛才你叫門,我就給丟到這裡了。說話時,因為緊張,還紅了臉。

沈麗娜前後左右地把王曉鳳打量了,這才滿臉內容地說:你和喬副官都年輕,可別虛了身子。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眼下可別太貪了。

王曉鳳聽懂了沈麗娜的話,臉自然又紅了一次。從那以後,只要喬天朝起床,她就第一時間把沙發上的鋪蓋抱到床上。看著被擺在一起的枕頭,她就想到了李志。和李志朝夕相處的細節便一幕幕地浮現在眼前,此時的王曉鳳真心實意地開始思念部隊,思念戰友了。她空前絕後地感受到了孤獨。

沈麗娜在她耳畔的絮叨,忽遠忽近地飄走了。沈麗娜似乎發現了王曉鳳的心不在焉,就止住話頭說:王夫人,我下午帶你去逛中街,瀋陽的中街還是蠻值得逛逛的。

沈麗娜說完,就扭著腰肢走了,剩下了發獃的王曉鳳。

阿廖沙站在街頭又開始唱那支好聽的《喀秋莎》。他一遍遍地唱著,不厭其煩的樣子。

喬天朝和王曉鳳是在傍晚時分出現在街頭的,他們似在不經意間走到了阿廖沙面前。阿廖沙不看他們,仍然目視前方,沉浸在自己歌聲里。

喬天朝在阿廖沙面前停了幾秒鐘,從兜里掏出幾張毛票,順手扔在阿廖沙腳邊的帽子里,然後擁著王曉鳳向街對面一個咖啡館走去。

王曉鳳壓低聲音問:他是咱們的同志?

喬天朝沒有說話,彷彿沒有聽到王曉鳳的話,徑直帶著王曉鳳走進了咖啡館。咖啡館裡很暗,每位客人的桌子上都點了支蠟燭。喬天朝和王曉鳳找了一張桌子坐下,服務生走過來,把蠟燭點亮了。一簇火苗,讓兩個人看清了對方的臉。

喬天朝點了一支煙,樣子很悠閑。很快,服務生把兩杯冒著熱氣的咖啡送了過來。

王曉鳳喝了一口,皺著眉頭,把咖啡杯推到了一旁,嘀咕一聲:這洋玩意兒,比葯還苦。

喬天朝把王曉鳳面前的咖啡杯擺正,一副不容置疑的樣子。

不一會兒,阿廖沙出現在咖啡館裡。他站在門口掃視了一眼,緩緩向喬天朝這邊走過來,有熟悉阿廖沙的服務生,小聲地和他打了一聲招呼。阿廖沙最後在喬天朝的鄰座坐了下來。阿廖沙沖喬天朝微微點了點頭,喬天朝則還以一笑。

阿廖沙拿出煙,摸了自己的口袋之後,起身向喬天朝借火。喬天朝用火柴幫阿廖沙點著了煙。在點煙的一瞬,阿廖沙把一個小紙條塞到喬天朝手裡,喬天朝順勢把紙條放到火柴盒裡。

喬天朝繼續啜著咖啡。

終於,他把一張鈔票放到桌子上,帶著王曉鳳向外走去。

他攬著王曉鳳走在暗夜的街上。王曉鳳的樣子顯得有些拘謹,她不停地嘀咕著:這就是工作?!

喬天朝小聲地說:別說話,要麼就說點兒別的。然後他大聲道:看樣子明天要下雨了。

這時,一隊巡邏的衛兵,列隊跑過他們的身邊。

王曉鳳下意識地向自己的腰間摸去,喬天朝攬在她腰間的手就用了些力氣,兩個人彆扭著走進了軍統局東北站的駐地。

摸黑進屋後,王曉鳳長吁一口氣道:這是什麼接頭啊,話都沒說上,能交流到什麼情報?下次再接頭,你自己去吧,我可是難受死了。說完,不管不顧地把高跟鞋甩在地上,一臉的忍無可忍。

喬天朝撿起鞋子,擺好,拿來拖鞋放在她的腳邊,用低沉的聲音說:你現在是王曉鳳,不是王迎香,我們這是在工作。

說完,拿出火柴盒,抽出一張小紙條,紙條上寫著:劉王辛苦了,老家要的貨,請儘快送來,母親急用。

他把那張紙條遞給王曉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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