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正文 01

馬文沒有想到,在北京,一個像他這樣,三十六七歲奔四的男人,會如此搶手。早知道這樣,他早跟楊欣離婚了——何必呢,看她臉色,聽她數落,晚上稍微晚回來點,還得跟她解釋,周六日還得帶著孩子跟她去看她媽。楊欣她媽據說過去是一大戶人家的小姐,第幾房生的不清楚,反正說話做事拿腔拿調,好像馬文是他們家長工,娶了他們家閨女怎麼著了似的。

倒是這離了婚,楊欣她媽對馬文客氣多了,截長不短地給馬文打一電話,一般都是找個茬,什麼家裡的電腦中病毒啦,數碼相機不好使啦,馬文是電腦工程師,這些他都拿手。之前吧,楊欣她媽找他,別管多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他都不樂意著呢,這離了婚,他反倒每次都屁顛屁顛地去給人家折騰。馬文看出來了,老太太是巴望他們能復婚呢!

馬文不著急。急什麼?當初鬧著要離婚的是楊欣。她就跟更年期婦女似的,整天跟他掰扯,他在家玩個遊戲都不讓他玩痛快了。楊欣嫌他沒出息不求上進,嫌這嫌那,他都忍了,限制他自由,不許他上網聊天,不許他喝酒抽煙應酬跟哥們兒打牌,這也沒啥,馬文本來朋友也不多,再加上他結婚早,基本是一畢業沒過多久就跟楊欣領了證,屬於「畢婚族」,所以除了同學聚會,馬文還真沒什麼飯局,最多是辦公室加班,完了一起吃個飯。馬文連做夢都沒想到,直接導致他離婚的是一條簡訊,那條簡訊是馬文辦公室一小姑娘發的,那小姑娘也有病,大半夜的給馬文發了一條:幹啥呢?

結果,楊欣截獲。楊欣也不是故意截獲。當時馬文正在熱火朝天地「鬥地主」,簡訊進來時,馬文無動於衷,他哪兒騰得出手來!楊欣素來對馬文的手機沒什麼好奇心,而且她是一個「電子產品」盲,除了會開冰箱,其他電器都玩不轉。到現在為止,連電視切換到DVD都玩不利索,更別提手機。一個諾基亞的手機用了N年,一直沒換,沒換的理由很簡單,換一個她不會使。馬文給她買過一個新款,她用兩天就扔一邊了。問她,說太麻煩,還得重新學各種功能。馬文教她,教半天,白搭。馬文以前吧,上學的時候,覺得楊欣這點特可愛,傻傻的,什麼都不會,教她點東西,一雙大眼睛眨巴半天,你以為她會了,其實還是不會。那感覺,讓馬文心裡劇爽,一種成就感自豪感油然而生。可是你說現在馬虎都九歲了,楊欣都孩子媽了,還那樣兒,馬文就覺得楊欣是真笨,不止是笨,而且是煩——有一次楊欣問馬文怎麼下彩鈴,這要是擱十年前,馬文一準特耐心,這不是十年後了嗎,馬文頭都不抬就扔過去一句:你干點你智商範圍以內的事兒。

馬文現在特後悔,當時怎麼會讓楊欣把手機給自己遞過來。他壓根兒沒有想到午夜一點那個神經病小姑娘會給他發什麼簡訊,他以為是宋明,或者是他們頭兒,要是他們頭兒,估計就是急茬。馬文是做技術支持的,凡是半夜頭兒來電話,絕對是大客戶出了問題,其實那些大客戶也不是不能等到天亮,非得半夜電話追到家裡,但人家不是錢花到那個份兒上了嗎?所以但凡機器有點毛病,立馬提溜你,一分鐘不耽擱。有一次,一客戶來電話,上來就嚷嚷,說電腦開不了機了。還說多少重要文件都在裡面,要馬文務必在一小時內給他弄好,因為一小時以後他要開一個重要會議,必須把那些文件列印出來。馬文火急火燎趕過去,一看,靠,是電源沒插上。馬文當即火了,對那白痴說,下次咱能先把電源插上嗎?

結果,馬文遭到投訴,說對客戶不夠耐心,面目表情中含有譏諷。馬文後來專程跑去跟客戶道歉,說他打小長得砢磣,這事兒不賴他,要賴得賴他爸媽。他當時那表情其實是崇拜不是譏諷。那是一女客戶,算是富姐,瞟他一眼,不咸不淡地丟過去一句:「你拿我當弱智了吧?我連譏諷和崇拜都分不清嗎?」說完,眼波流轉,腮邊桃花一點,胸前乃光一閃,眼角眉梢皆有情,如風過池塘,月過柳梢,說有還無,貴在有與沒有之間。

剎那,馬文通身就跟過電一樣。

不過,過電歸過電,馬文不敢有什麼非分之想。如果說有,最多就是希望楊欣也能對他有那麼點富姐的小風情。但挑逗了楊欣幾次,楊欣完全不得要領,全然一派良家婦女的正氣凜然剛直不阿。馬文一看沒戲,暗暗掃興,楊欣還不明白咋回事,覺得馬文怎麼越來越沒勁越來越乏味,回家就是吃飯,完了,就玩遊戲,連陪自己說句話都提不起精神。問他怎麼了,他就說沒怎麼,然後坐在電腦前面,戴個耳機,一玩就是大半夜,臉兒都玩綠了,還那兒不知疲倦呢。

有一次,楊欣出差小半個月,夜航,回到家,屋裡黑黢黢的,飯沒有,碗池裡一堆攢了十好幾天的臟碗臟碟臟筷子,馬文佝僂在電腦前面,對她不僅沒有小別勝新婚的熱情,反而連噓寒問暖的話都沒有半句。楊欣壓著火,問他家裡有什麼吃的沒有。馬文說你自己找找。楊欣打開冰箱,裡面臭烘烘的。楊欣忍無可忍,問他:「你能不能不玩遊戲?」

馬文理直氣壯:「不玩遊戲玩什麼?玩女人,成嗎?」

楊欣也理直氣壯:「成啊。我不是女人啊?」

馬文連腦子都沒過,緊跟著就是一句:「你是女人,但你不好玩啊。」

這本是一句玩笑話,結果楊欣當場就急了,跟馬文一通叭啦叭啦叭啦,直至眼含熱淚,泣不成聲。迫於情勢,馬文只好放下滑鼠,去給楊欣煮了一碗速食麵。他一面煮一面內心哀嘆,敢情這幽默未遂跟強姦未遂一樣,都挺沒勁的。其實楊欣寧肯馬文嘴上哄自己兩句,但馬文呢,寧肯去刷一池子臟碗也懶得哄她。

楊欣有個毛病,什麼事兒都得馬文讓步。比如說倆人不說話了,得馬文先說話;倆人吵架了,得馬文先道歉。這毛病也是馬文以前給養成的,那會兒馬文死乞白賴地追楊欣,可不就都馬文先賠不是?但現在楊欣半老徐娘了,馬文就不愛讓著楊欣了。你不說話,正好,我還落一耳根清凈呢。

所以,馬文和楊欣,大部分的晚上就是倆人各干各的——馬文打遊戲,楊欣看電視劇。井水不犯河水。楊欣有過意見,覺得馬文不夠浪漫,馬文就對楊欣說:「哪家過日子不是這樣?吃飯睡覺,倆星期打一炮?」

馬文常常想,如果那天晚上沒有那個神經病小姑娘發的「幹啥呢」簡訊,他現在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呢?

當時楊欣正看一爛電視劇,簡訊進來的時候,楊欣沖馬文喊了一嗓子:「你的。」

馬文根本顧不上,他也知道楊欣是悶得慌,好容易老公手機響了,找這麼個茬不失面子地跟馬文說句話。馬文當時張口就說:「遞過來。」

要擱幾年前,楊欣行情好的時候,肯定是一句「憑什麼」,但現在,楊欣知趣了,她知道要是再說「憑什麼」,馬文肯定接一句「那你別管」,然後就又沒聲兒了。再然後,就又馬文玩馬文的遊戲,楊欣看楊欣的電視。再再然後,楊欣睡楊欣的,馬文睡馬文的,睡醒一覺,各上各的班。如此循環往複周而復始。

楊欣雖然不情願,有情緒,但還是從沙發上起來,去給馬文拿手機。馬文的手機正在充電,插在充電器上,楊欣手笨,拔了半天才拔下來,不小心碰了一個什麼鍵,結果「幹啥呢」仨字跳了出來,楊欣本來困酣嬌眼欲開還閉,一個激靈就醒了。她不動聲色地把手機給馬文遞過去,臉陰得能滴下水來。馬文居然完全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接過手機罩了一眼,手機號陌生——馬文壓根兒沒存那小姑娘的號碼,那就是一個來實習的小破孩兒。

馬文沒回簡訊,繼續「鬥地主」。他摸了一把好牌,又是「地主」,哪有心思顧什麼簡訊。但楊欣怒不可遏,在楊欣看來,馬文之所以不立馬回簡訊,是因為心虛,是因為她在跟前。楊欣隱忍著,礙著馬虎在家,雖然說馬虎已經睡著了,但楊欣還是不願意跟馬文吵鬧。一來怕驚著馬虎,二來楊欣還是願意表現自己的風度和涵養的,她可不樂意自己像一潑婦,畢竟是受過教育的人,且祖上也是書香門第,母親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出身,不能遇到事情就一哭二鬧三上吊。

楊欣舉重若輕,輕描淡寫地問:「誰呀?」

馬文還真就沒當回事,隨口就說:「不知道。」

楊欣克制著:「誰會在這鐘點問你『幹啥呢』?」

馬文完全沒意識到核大戰一觸即發,他一雙小眯縫眼幾乎貼到電腦屏幕上,有點不耐煩地說:「有病唄!」

楊欣繼續克制著:「你不打過去問問?」

馬文說:「我神經病啊?!」

話音未落,楊欣拔斷電源!

眼前一片漆黑——驚愕、悲憤、狂怒、暴跳如雷……馬文一拳砸在桌子上:「瘋啦你!」

楊欣聲嘶力竭:「離婚!」

事實上,他們並沒有說離就離。結婚十年,馬虎九歲。都不是小孩子了,能說離就離嗎?再說,他們只有一套房子,還欠著銀行貸款,二十年呢。離婚容易,離婚以後房子歸誰?搬出去的那個住哪兒?都是事兒。所以他們討論了兩天離婚,互相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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