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花非花 霧非霧

便在這時,一條嬌小的人影從遠處跑來,顧秋寒餘光掃處,竟是十三!她來得實在不是時候,顧秋寒乍見到她,又是激動,又是歡喜,這一分神,體內真氣催動得慢了,便覺一股強大的力道從梅倦生雙掌傳來,胸口一悶,嘴角流出一絲鮮血。

十三大吃一驚,她不懂武功,並不知道二人以死相拼,這時正在最緊要的關頭,只是見顧秋寒吐血,又氣又急,抬手一捅梅倦生,叱道:「你幹什麼?」哪知這一下戳得更巧,正中「中府」穴。「中府」乃是手太陰肺經的起點要穴,梅倦生正通過手臂,將內力源源不斷的輸送至手掌,這時「中府」穴被戳,便如一條奔流的溪水,突然被切斷源頭,掌上力道頓失,但見他口中鮮血狂噴,向後摔跌出去。

十三尖叫一聲,雙手掩住嘴巴,怔怔的望著梅倦生,她知道自己犯了錯誤,但不知道犯了什麼錯誤,堂堂梅大官人,竟被自己幾根指頭戳得吐血而倒?

顧秋寒幾如脫力一般,身體搖搖晃晃,只得扶住十三芳肩,問道:「你怎麼來的?」十三驚魂甫定,訥訥的道:「我去你家裡找你,看到沈姑娘,她說你來了玉梅山莊。」顧秋寒凝視著她,眼神那麼溫柔,那麼貪婪。十三倒給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瞥向梅倦生道:「你的朋友快要死了,你不看他,只管看我幹什麼?」

「朋友?」顧秋寒心裡苦笑,攜十三的手走到梅倦生身邊,垂頭俯視著他,心頭有些沉重。梅倦生睜著眼,鮮血不斷的從嘴裡湧出來,在他腦袋旁邊凝成一灘。「胡惟庸究竟給了你什麼好處,為何你要幫他?」顧秋寒仍然不解。

梅倦生嘴唇翕合,「因為……因為他是我的……父親……」話未說完,急促的咳了幾聲,一口血噴起兩尺多高,氣絕而死。

「父親!」顧秋寒低喟著,「難怪胡惟庸將雇呂立殺人的事攬在自己身上,始終沒有咬出梅倦生,他們兩個,原來竟是父子!」這是個足夠的理由,朋友之義,敵不過父子情深。顧秋寒對早年的胡惟庸並不了解,毫無疑問,那又是一段孽緣。他忽然同情起梅倦生來,有這樣一位父親,原本已是種不幸,更為不幸的是,父子二人還不能光明正大的相認,他為了一份偷偷摸摸的父子情,背叛道義,同時也葬送了自己。

顧秋寒捏著十三的手指,笑道:「你這纖纖玉指,竟然把武藝出眾的梅大官人送上了黃泉。」十三不明所以,抿嘴笑道:「也許,我註定是你命里的福星吧?」顧秋寒柔聲道:「正因為此,我再也不能放你離開了,讓你這輩子都留在我身邊,做我的福星,好不好?」十三眉目間閃過憂慮之色,勉強點了點頭,隨後說道:「可是現在不成,想跟我在一起,你必須有足夠的耐心,或許一年,或許幾年,我保證非你不嫁,你也要答應我……」她咬了咬嘴唇,說道,「你也不能娶沈姑娘。」

顧秋寒當然只想跟十三結為眷侶,卻不明白為何要等?「為什麼?」他胸口一悶,幾乎是叫了出來,「你究竟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你的身份,你的住址,甚至包括你真正的名字,我都不知道。現在胡惟庸已經受到嚴懲,你還不能告訴我嗎?」

「對不起,」十三嚅嚅的道,「現在還不能。」

顧秋寒大為光火,用力甩開她的手。十三委屈的道:「你凶什麼?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反而更好!等到那麼一天,你自然會知道我是誰,至於其他,無論你怎樣好奇,我都永遠不會告訴你的。」顧秋寒道:「可上次若非老杜突然出現,你不是已經告訴我了嗎?」十三咬著嘴唇道:「上次我的確想好怎樣跟你撒謊,但是現在,我不能再騙你了。」

「你!」顧秋寒為之氣結,不能坦誠相見,那還做什麼夫妻?他的目光霎時變得異常冷峻,有如刀子,刺向十三。十三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看上去有些驚恐。顧秋寒一拂袖子,從她身邊擦過,快步出庄。

十三追了幾步,卻哪裡追得上他?便又停了下來,望著顧秋寒倔強遠去的背影,兩行粉淚簌簌飄落。

顧秋寒一氣之下,回到家中,沈碧紗正在門前翹首以盼,見他安然而返,喜不自勝,隨即發現他臉色陰沉,嘴角還掛著血跡,不由驚道:「你受傷了?」顧秋寒搖了搖頭,回首望了一眼,多麼希望十三一直默默的跟在後面,可是來路漫漫,不見伊人。他不免後悔,也不知道十三會不會生氣,倘若她不再來找自己,兩個人豈不就這樣永遠的錯過了?

沈碧紗道:「你沒事就好,我也可以放心的走了。」

「你也要走?」顧秋寒一陣茫然。沈碧沈沉默半晌,似乎鼓起極大的勇氣才道:「這又不是我的家,不走幹什麼?我知道你喜歡十三,她沒跟你一起回來,想是你們鬧了彆扭,像她那種女孩子,認準的便絕不回頭,你若傷了她,哄一哄也就是了。」顧秋寒黯然道:「這次能將胡惟庸繩之以法,她居功至偉,但我對她了解甚少,根本不知道該去哪裡找她。」沈碧紗道:「她應該就住在應天,能用得起武功高強的僕從,這樣的大戶人家並不多見,只要用心,一定可以找到。」

「只要用心,一定可以找到。」顧秋寒重複著她的話,似乎茅塞頓開,問道:「可是你要去哪裡?」沈碧紗笑道:「我跟你們不同,是個純粹的江湖人,四海為家,飄泊天涯。」頓了一頓,又道,「通過這件事,我感覺官場並不是那麼簡單的,日後你要多加小心。」顧秋寒點頭道:「你也善自珍重。」沈碧紗微微一笑,轉身而去,霎時之間,淚眼婆娑,卻只留給顧秋寒一個孤傲凄美的背影。

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離他而去,顧秋寒感到無比失落,心頭彷彿被壓了一塊大石,既累又痛。他把自己關在房裡,冥思苦想怎樣去尋找十三,晚飯也沒有胃口去吃。他想起沈碧紗的話,「能用得起武功高強的僕從,這樣的大戶人家並不多見。」不錯,以老杜的武功,在江湖上絕不會是籍籍無名之輩,去附近幾個大幫派問問,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他片刻忍耐不得,叮囑老管家,如若十三找上門,說什麼也要把她留住,等自己回來。之後策馬出城,來到莫愁湖畔。仲春二月,天氣還有些冷,尤其走在湖邊,人們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那種來自水面的蒸蒸寒氣。天將黑未黑,湖面就像一塊皺皺巴巴的暗青色錦緞,承載著當年那些美麗的傳說。

這裡有一個莫愁幫,顧秋寒與幫主夏歸橋有過數面之緣,如今他恢複清白之身,又得升遷,相信夏歸橋定不會拒人千里。果然不出所料,夏歸橋聽說顧秋寒造訪,急忙親自相迎,讓到客廳落座。寒喧幾句,顧秋寒直言道:「此番冒昧前來,是向夏幫主打聽一個人。」夏歸橋問道:「什麼人?」

顧秋寒道:「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叫作『老杜』,相貌猥瑣,身形佝僂,武功卻十分高明。」夏歸橋聽他描述得如此簡單,面露難色道:「姓杜的我倒是知道幾個,可都不在應天,武功也算不得高明。他可有什麼顯著特徵嗎?最好知道他的武功路數,便不難查找了。」

「武功路數?」顧秋寒回想著老杜與搜魂六鬼那次交手,只用手上的馬鞭作兵器,哪能瞧出路數?後來因為十三,自己曾跟他過了幾招,那是最切身的接觸了,當時只感覺老杜出手甚快,招式巧妙,幾下便將自己摔到一旁。突然之間,他眼中神光大熾,跟老杜過招時的情景,又清晰的浮現在腦海之中。他猛的一拍大腿道:「我知道他是誰了!」起身便走。夏歸橋驚詫莫名,只得送了出來。

顧秋寒辭別夏歸橋,打馬直奔刑部署衙。胡惟庸已遭凌遲,案子卻遠沒有結束,朱元璋誓要一查到底,張敏中等人便不得不日夜操勞,這一個多月來,總是很晚才回家。

張敏中正在署內批閱案卷,見顧秋寒風風火火的跑來,笑道:「剛剛升為侍郎,便不辭勞苦,來協助我辦案?」顧秋寒赧然道:「那也是應該的,不過今天,下官有件事,想請問大人,那日在刑場擒拿木天雄的直駕侍衛叫什麼名字?」

「哦?」張敏中似乎記不起來了。顧秋寒提醒他道:「大人宣罷聖旨,胡惟庸說聖旨有假,木天雄便要搶奪聖旨,結果被大人身旁那侍衛摔倒……」聽到這裡,張敏中「噢」了一聲,道:「那是杜橫。」

「杜橫!」顧秋寒顯得無比激動,大笑道:「沒錯,就是他。」張敏中奇道:「怎麼了?」顧秋寒道:「屬下有急事找他,日後再跟大人細說。」言畢衝出刑部,轉瞬沒了蹤影。張敏中呆了一呆,搖頭笑嘆道:「這小子討回公道,的確精神多了。」

顧秋寒一溜煙跑到紫禁城的西華門外,雖然他如今已是刑部侍郎,有權進宮,但入夜之後,沒有特殊事情,官員是不得隨意進入禁城的。不過這難不倒顧秋寒,他謊稱張敏中又查出一名與胡惟庸案有牽連的官員,派他來請直駕侍衛杜橫秘密前往捉拿。這陣子胡惟庸案鬧得翻天覆地,常有辦案官員夜裡入宮,向朱元璋彙報或者請旨的,顧秋寒找直駕侍衛抓人,也屬大同小異,守門軍士並未多想,將其帶了進去,找到杜橫。

待那軍士走後,顧秋寒笑道:「叫你『老杜』,應該沒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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