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人易欺 天難欺

木天雄率領大隊人馬,將侍郎府圍了個水泄不通。為防顧秋寒故伎重演,木天雄夾在校尉中間,並吩咐下去,見到二人無須多言,格殺勿論。哪知才進大門,就見顧秋寒和劉璟迎了出來,顧秋寒邊走邊道:「不要傷及無辜,我們聽憑處置便是。」木天雄在人群中哈哈大笑,「算你們識相,侍郎府已被我包圍,休想還能走脫,乖乖就縛,或能多活幾日。」幾名校尉一擁而上,將二人五花大綁,牽了便走。

顧秋寒破口大罵:「張敏中狗賊,枉我們信任於你,哪知所託非人,你這個衣冠禽獸,簡直豬狗不如!」劉璟也罵道:「早該知道官官相護,姓張的裝成正人君子,內里還不是一副奴顏媚骨?他和胡惟庸都不得好死!」

木天雄得意的望著他們,也不制止,心下暗笑:「這兩個小子一定氣炸肺了,哈哈,就讓他們罵個夠吧,進了大牢,再收拾他們不遲。」

一路之上,二人仍罵不絕口,引得百姓紛紛圍觀,有不明真相的低聲議論道:「喲,這不是殺沈碧桃的兇手嗎?叫什麼來著?」「顧秋寒,還是個在刑部做官的。」「對,就是他,謝天謝地,終於把這個雜種抓到了。」又一個粗獷的聲音道:「沈姑娘那麼個嬌滴滴的美人兒他也下得了手,狗娘養的是不是個男人?」不多時,便有臭雞蛋、爛白菜之類的東西招唿向二人。

顧秋寒心中一片凄冷,自己過去只想查明真相,保住性命,如今看來,因蒙冤而受到的屈辱,卻比挨上一千刀一萬刀更要痛徹心肺。

二人被帶進都督府大牢,作一處關了。木天雄折騰了一夜,這時既困又乏,回房倒頭便睡,倒讓顧秋寒免卻一番皮肉之苦。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鼻青臉腫,其狀可怖,不由得失聲而笑。

劉璟道:「我死之後,若能化成冤魂厲鬼,一定找這群狗賊算帳。」顧秋寒笑道:「他們到了地府,我們又要不得安寧了。」劉璟道:「到了地府,他們還憑什麼作威作福?閻王爺可不會再給他們高官厚祿呢。」顧秋寒拊掌贊道:「此言有理。」

事到如今,二人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這般說說笑笑,直到眼皮發沉,倒在茅草上睡了。醒來時,二人肚子咕咕直響,顧秋寒拍打柵欄,向獄卒道:「怎麼還不送飯,要餓死我們不成?老子縱是死罪,也該到皮場廟挨那一刀,你們這般不聞不問,是何道理?」他所說的皮場廟,乃是犯人梟首的刑場。

獄卒「嗤」的一聲,氣忿忿的道:「似你這等禽獸不如的東西,連手無寸鐵的弱女子也不放過,餓你幾頓,叫你吃點苦頭也是應該的。」顧秋寒咽口唾沫,當下不再言語,回到茅草上一躺,鬱悶已極。

劉璟笑道:「人生最悲哀的事,莫過於死後還要背負罵名;人生最最悲哀的事,你知道是什麼嗎?」顧秋寒沒好氣的道:「像我這麼冤死。」劉璟哈哈大笑,道:「錯,你有我慘嗎?至少還有兩個好姑娘喜歡你,而我,卻還不知道被人喜歡是個什麼滋味。」顧秋寒白了他一眼,「胡說八道。」劉璟正色道:「你看不出來?其實十三和碧紗都很喜歡你的。」顧秋寒嘆了口氣,既不承認,也不分辯。

劉璟似乎饒有興緻,又問道:「她們兩個,你究竟喜歡誰?」顧秋寒忍無可忍,抗聲道:「我更喜歡劉大公子你,死到臨頭,反而這麼話多。」劉璟苦著臉道:「我這個人很少開口,臨死之前,你還不准我多說幾句?」二人相視大笑。

給劉璟一提,顧秋寒不免又想起了十三,心潮一陣翻湧。說老實話,他更喜歡十三,那像一種註定的緣分,自從顧秋寒第一次在馬車內挾持她,便為她那怨忿的眼神,出塵的氣質所震撼了,之後兩個人在山裡的種種遭遇,又加深了這份朦朧的情愫。可是現在,她的身份,她的家世,包括她整個人,對顧秋寒來說都是一個謎,這讓顧秋寒感到他們之間的距離愈來愈遙遠,十三被老杜帶走後,顧秋寒便覺得,他們此生不會再相見了。

正愁腸百結之際,柵欄外忽然響起腳步聲,接著便聽到一陣酣暢的大笑,「哈哈哈,臭小子,沒想到你最信任的人會出賣你吧?」是胡惟庸的聲音,二人站了起來,拳頭捏得「喀喀」作響,若不是隔了道鐵欄,他們一定會撲過去,把胡惟庸撕個粉碎。

胡惟庸望著二人,揶揄地道:「怎麼樣,這裡還住得慣吧?住不慣也無妨,明日午時你們便要換個地方了。」他旁邊的木天雄附和道:「不錯,皇上請你們去皮場廟,那個地方好極了,哈哈。」

顧秋寒冷笑道:「狗賊,不要得意的太早了!」胡惟庸傲然道:「得意?我沒有資格得意嗎?我胡惟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滿朝文武都竭盡所能的巴結我,討好我,你以為張敏中會是個例外?到了陰曹地府,你再後悔去吧。」顧秋寒看著他,眼神竟充滿了同情,便好像兩個人的處境恰好相反。顧秋寒道:「你的所作所為,自己心裡有數,你欺得了人,卻欺不了天,你一定會遭到報應的。」

胡惟庸和木天雄雙雙大笑,吩咐獄卒道:「這位顧公子還有力氣吵架,晚上那頓飯也不用給他吃了。」獄卒應道:「是,相爺。」胡惟庸和木天雄大搖大擺的出了死囚牢,劉璟對著他們背影,狠狠唾了一口。胡惟庸已散值而還,那麼現在至少該是申初時分,難怪二人腹內飢餓,這一覺竟睡到將晚。二人重新躺回茅草之上,懶得再動一動。

兩個人便這樣餓了一夜,到得次日午時,木天雄率領大內校尉將二人提出大牢,插上亡命牌,戴上頸枷、手械和足械,投入囚車,押到皮場廟。大概昨天便貼了告示,刑場周圍人山人海,加上跟隨囚車一路而來的,竟有上千人之多。胡惟庸親自請纓,穿著全套公服,罩一件大紅斗篷,坐在監斬官的位子上。

這是一個寒冷的冬日,西北風一無阻擋,長驅直入,吹在臉上有如刀割。空中飄著幾片雲,恰好遮住陽光,天地之間一片肅殺之氣。胡惟庸和木天雄的臉上都掛著笑,圍觀的百姓則眼光冰冷,透著鄙夷。

顧秋寒殘殺手無寸鐵的女子,被認為是窮凶極惡的人犯,須在午時三刻問斬,之前這段時間,按規定本該除去他們手械,給一頓酒飯,還可以與家屬訣別,但是胡惟庸卻剝奪了他們的「斷頭酒」。劉璟在應天沒有什麼親人,倒是顧秋寒的老管家提著食盒,老淚縱橫的前來送行。

顧秋寒抓起酒壺,猛灌幾口,哈哈笑道:「這不是我埋在地下的那壇羅浮春嗎?本打算明年中秋賞月時喝的,你怎麼擅作主張,這時便啟了出來?」瞧他模樣,並沒有絲毫的懼怕與傷感。

老管家抹淚道:「留到明年中秋還給誰喝?公子,那天你不是說出去辦事,怎麼竟攤上了這場血災?你跟那沈碧桃素無往來,因何突然起了殺心?」顧秋寒撕下兩隻鵝腿,和劉璟一人一隻,邊嚼邊道:「莫要胡說,沈碧桃不是我殺的。」老管家抬起淚眼,怔怔的道:「那告示上寫得清清楚楚,還會有假?」顧秋寒笑道:「你忠實憨厚一輩子,怎會曉得人心險惡?在這個世上,總會有一些人顛倒是非,混淆黑白。」說到這他瞥一眼胡惟庸,冷笑道:「不過,他們也終將受到應有的懲罰。」

老管家似懂非懂,搔了搔腦袋,又含淚道:「可是,公子就要被問斬了。」顧秋寒淡淡一笑,說了句:「不是不報,時辰未到。」便不再理他,和劉璟吃飽喝足,讓老管家退了下去。

忽聽胡惟庸高喊道:「時辰已到,斬訖報來!」這時尚不足午時二刻,只因胡惟庸見那雲彩飄開,露出陽光,才決定提前行刑。按照陰陽家的說法,午時三刻人的影子最短,陽氣最盛,在這個時候處斬,可令人犯魂飛魄滅,做不得鬼,自然便不能糾纏一應相干之人了。胡惟庸明知顧秋寒冤枉,難免心虛,眼看陽光乍現,很快又將被另一片雲彩遮蔽,故而虛報時辰,以使正午的陽光衝散顧秋寒死後的陰氣。

顧秋寒和劉璟看不到漏刻,無法置疑,只是雙雙引頸張望,臉上都流露出焦急之色。刑房令吏拔了二人亡命牌,呈給胡惟庸。胡惟庸紅筆一勾,投擲於地,兩名劊子先按住了頭,另兩名劊子高舉法刀,便要斬落。顧秋寒忽然大吼一聲,屈肘疾撞,將行刑劊子撞翻,接著掙出腦袋,一頭撞在執斬劉璟那名劊子肋下。他戴有足械,行動十分不便,雖然全力將兩名劊子撞得半死不活,自己卻也摔倒在地。

木天雄怒喝道:「大膽賊犯,竟敢攪鬧法場!」振臂一揮,大內校尉及守護法場的官兵立刻沖向二人。便在這時,忽聽得一陣馬蹄急響,圍觀百姓慌忙閃開,只見一隊人馬徑直馳入場內,當先一人,正是張敏中。他身後跟隨一隊武官,個個強壯威武,氣宇軒昂。胡惟庸見這架勢,隱隱感覺不妙,離座迎上前來,笑道:「張大人也有興趣來看行刑?」

眾人齊齊下馬,張敏中「哼」了一聲,展開手中黃綾紙,高聲道:「胡惟庸、木天雄接旨!」胡、木二人見果是聖旨,不敢怠慢,雙雙跪倒。張敏中當眾宣讀:「制曰左丞相胡惟庸,自上任伊始,忝官尸祿,欺上罔下;專擅朝命,結黨營私;枉法誣賢,蠹害政治;草菅人命,倚勢害物;更且蓄意反叛,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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