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心已倦 花又明

走在街上,一個個如同遊魂野鬼,提不起半點精神。顧秋寒垂著頭,自己瘦長的影子映在地上,看起來無比落寞。正行之間,他忽然停下腳步,雙眼直勾勾的盯著地上的影子,便好像發現了什麼古怪似的,臉上的表情也是瞬息萬變。沈碧紗和劉璟不明所以,只得駐足道:「怎麼了?」顧秋寒抬起一隻手,示意二人不要作聲,過不多久,他突然大笑道:「哈哈,我想通了!走,我們到寶訪公塔取遺表去。」不待二人詢問,他像發瘋一般,拔腿就跑,二人慌忙隨後追趕。

劉璟沒有輕功,遠遠落在後面,沈碧紗走走停停,眼看顧秋寒沒了影蹤,急得她連連頓足。劉璟氣喘吁吁的追上來,擺手道:「不……不成了,累……死我了……」雙手扶著膝蓋,躬身急喘。沈碧紗看著顧秋寒逸去的方向,納罕道:「他總是這樣,不說明白就走,也不知他想通了什麼?」劉璟道:「他……大概想到……畫像……被藏在哪了。」沈碧紗道:「可是寶訪公塔不是被他找遍了嗎?怎麼還去那裡?」劉璟只是搖頭,不再說話,體力稍復,便和沈碧紗一道往神烈山走去。

二人趕到寶訪公塔時,只見顧秋寒滿頭大汗的坐在地上,身前有個淺坑,再看他雙手沾滿泥土,幾如鬼爪相似。

沈碧紗問道:「你在幹嗎?」這時的顧秋寒滿面春風,笑容掩藏不住的蕩漾在臉上,道:「我們沒帶鍬鎬,用手四處亂挖,不是辦法,還是等到夜半子時,得到準確的方位再動手吧。」劉璟道:「你是說畫像被埋在地下?」顧秋寒得意的道:「我終於明白了,『夜半子時,寶訪公塔頂』,其實是說子時時分,塔影頂尖所指的方位,只有這樣,時辰才有了真正的意義。」

二人細加思尋,不禁拍手叫絕,都道:「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被你琢磨透了!」一時間信心暴漲,哪裡還耐得住性子?劉璟道:「不必等了,按照現在塔影的方位,可以推算出子時會轉移到哪裡。」顧秋寒大喜,「二公子若有這種本領,那自然最好不過。」

劉璟不再說話,走到塔影頂端,仰頭觀察天上的月亮,半晌之後,向前邁出幾步,再結合塔身高度和月照,在地上划出個井口大小的圈子,道:「便在這裡。」三人一擁而上,挽起袖管,熱火朝天的挖了起來。

冬天的泥土十分堅硬,徒手挖掘,進展緩慢,直過了二更天,才挖出一尺多深。稍適休息,三人又迫不及待的繼續挖掘,一個個揮汗如雨,指甲也斷了幾根,卻都是無怨無悔。再挖一尺,一幅濕漉漉的捲軸漸漸呈現出來,三人俱都瞪大了眼睛,心砰砰直跳,為了這個東西,他們實在經歷了太多的波折,如今成功在即,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顧秋寒顫抖著雙手,將捲軸捧起來,再展開,一位絕色麗人頓時跳入眾人眼帘。「是姐姐!」因過於激動,沈碧紗的聲音都變了。不知這幅畫像在地下埋了多久,保存得相當完好,只因為潮濕,畫面上的色彩略微有些脫落,留下一塊塊絪縕的痕迹。畫上有題字,「洪武乙寅三月辛酉,馬琬文璧作。」與顧秋寒所見馬文璧其它畫作不同的是,題字後面並沒有加蓋印章。

劉璟奇道:「三月辛酉,先父已不能行動,不久便返鄉了,馬文璧幾時又到了應天,為沈姑娘作畫?」沈碧紗道:「也許馬文璧直接找到姐姐,給她作了這幅畫像吧?」看到這幅畫像,最激動的人非沈碧紗莫屬,哪裡還有閑暇尋思別的?只管拿雙霧濛濛的眼睛,反覆審視畫中的親人,那表情既欣慰,又傷感。

劉璟心中疑竇叢生,搖頭道:「向他求畫的是先父,當時又沒明說要他給你姐姐畫像,他怎會自作主張?」顧秋寒對沈碧紗的說法也並不贊同,馬文璧知道劉伯溫身體欠安,若到了應天,豈有不去探望,而直接找沈碧桃的道理?不過這時,他也無心思索個中情由,將指甲中的泥土剔掉,輕輕劃開畫像一角。

三人小心翼翼的將畫像分成兩片,在絹帛之間,果然夾著一張薄薄的竹紙,三人不約而同的發出一聲歡唿。顧秋寒將竹紙捧出來,比當年捧聖旨還要恭敬、謹慎,三顆腦袋擠在一起,一字不落的看了一遍。儘管過了五年,紙張卻絲毫不顯陳舊,上面密密麻麻,列舉了胡惟庸數十條罪狀,如派林賢下海招倭;派封績稱臣於元嗣君,請出兵為外應;令李存義、楊文裕說李善長謀逆;指使御醫在劉基葯中下毒;收納亡命等事,連韓國公李善長、吉安侯陸仲亨、平涼侯費聚、延安侯唐勝宗等。

顧秋寒激動萬分,這些鮮為人知的內幕,足以置胡惟庸於死地了,自己含冤多日,終於迎來了翻身的機會!沈碧紗手捧姐姐的畫像,淚流滿面,喃喃自語道:「姐姐,你的一片苦心終於沒有枉費,胡惟庸狗賊必將受到嚴懲,你可以安息了。」只有劉璟一言不發,面色凝重的盯著那份遺表,揣摩著上面的每一個字。

顧秋寒興奮之餘,注意到劉璟的漠然,問道:「怎麼了?有了這份遺表,便可以為尊府報仇了,你不歡喜嗎?」劉璟笑了笑道:「沒什麼,這份遺表,怎樣才能送到皇上手中?」顧秋寒笑道:「這次是貨真價實的,交給張大人便可以了。」

「貨真價實?」劉璟似乎另存異議,但見二人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許是不忍壞了他們這份得之不易的好心情,便沒有說下去。

看看天色,顧秋寒雖心情迫切,卻實在不好打擾張敏中休息,便道:「回去好好睡一覺,明日起個大早,在張大人入值前,我們去侍郎府門外等他。」自從攤上這件官司,顧秋寒便沒有一夜睡得安穩,對於這一天,他盼了太久太久!

三人一路上談笑風生,心情歡暢已極,直到進了院子,他們還沒停止說笑。可是顧秋寒臉上的笑容很快便僵住了,他停下腳步,豎起耳朵,隱約聽到一種沉沉的唿吸聲。

「快走!」他猛的轉過身,挽起二人便逃。與此同時,房屋的門窗一齊被人踢開,一條條黑影從裡面穿出,包括屋頂、大門外,俱都伏兵四起,三個人被牢牢困在了垓心。毫無疑問,在他們東奔西走的時候,大內校尉找上門來,一個個刀劍出鞘,房頂上架起一排排的強弓硬弩,瞧這陣勢,只怕插翅難逃了。

「顧公子,老夫等你多時了,怎麼樣,是束手就擒,還是負隅頑抗,你自己決定吧。」顧秋寒望了過去,見人叢之中,站著一名年過半百的老者,正是大內親軍都督府檢校木天雄,一左一右,侍立著「鐵腿」焦正和「鬼影」苑風。苑風大概仍記著「醉花陰」之辱,惡狠狠的瞪著顧秋寒,像要把他生吞了一般。張敏中的擔心轉眼成了現實,木天雄親自出馬,可見胡惟庸確實已經坐不住了,這次的抓捕只准成功,不準失敗。

顧秋寒額頭冷汗涔涔,重圍之下,又有弓弩助陣,三人還能逃得掉嗎?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這般命苦,剛剛迎來的轉機,似乎也在這一刻失去了應有的價值。他儘力保持著鎮定,把心一橫,「有死而已,跟他們拼了!」雙掌飄飄,飛身撲向木天雄。幾名校尉上前一步,將木天雄擋在後面,幾把秀春刀一齊砍來。

顧秋寒雙掌連拍,但聽丁丁當當一陣亂響,幾把刀相互撞擊之後,紛紛偏轉。顧秋寒不待落地,一腳踢中面前那校尉下頜,接著左足收轉,右足飛起,又將身側一名校尉踢翻。他雙腳甫一沾地,便即雙拳齊出,砰砰兩聲,兩名校尉小腹早著,彈丸似的倒飛而去。木天雄雙掌在他們腰間一托,止住去勢,但顧秋寒起了殺心,這兩拳力道極大,兩名校尉吃受不住,軟軟的坐倒在地。

顧秋寒探手拿住一校尉脈門,力貫指尖,那校尉痛得「哎呀」一聲,顧秋寒奪下他的秀春刀,順勢一抹,血光飛濺中,幾名校尉應聲而倒。這一連串動作,皆在瞬息之間完成,顧秋寒雙目染赤,刀尖直指木天雄。沈碧紗這時回過神來,飄身掠到顧秋寒身側,雙掌齊出,護住他周身要害。

木天雄身形急轉,並指戳向顧秋寒肋下,焦正和苑風則迎住沈碧紗,五個人分成兩對兒,大打出手。顧秋寒這時怒火衝天,對木天雄這位都督府檢校也毫不留情,一口氣連攻十餘刀。木天雄左躲右閃,從一名校尉手中搶過秀春刀,反手一撩,斬他右手手指。顧秋寒刀柄收轉,砸得他刀尖低了下去,刷刷兩刀,疾刺胸前。木天雄見他刀勢凌厲,只得退讓,心下暗驚:「傳說這小子曾經在江湖廝混,練就一身好武藝,今日看來,果然非同小可,難怪焦正、苑風幾次三番給他逃了。」

顧秋寒的武功固然不差,更且想到自己蒙冤變成兇手,被胡惟庸及其黨羽一步步逼向絕境,如今找到遺表,即將翻身,卻又遭木天雄大舉伏擊,眼看身陷重圍,難以逃生,不由得動了真火,若在以往,他是不會輕易對這些朝廷差官下殺手的,可今天乍一出手,便連傷數人性命,其心情可想而知。正所謂一人拚命,萬夫莫敵,木天雄驚懼於他的武功,也便不足為奇了。

沈碧紗獨斗焦正和苑風,身法輕靈如燕,指東打西,遊刃有餘。顧秋寒偷眼瞥見,精神登時為之一振,忖道:「如此最好,跟這幾個當官的纏鬥一處,房頂的弓弩手便不敢放箭,若能將木天雄擊殺,即便要死,也不賠了。」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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