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今朝醉 明成灰

可惜他的估計完全錯誤,劉璟不會武功,他大可不必為此分心,而沈碧紗的武功,卻並不在顧秋寒之下。劉璟被他切中肩胛,「啊喲」一聲向後摔倒,沈碧紗則猛一仰身,躲過他這一掌,順勢雙腳連踢,封住他的去路。苑風暗暗叫苦,雙掌一陣亂拍,擋住沈碧紗這一輪猛攻,陡覺腦後勁風激蕩,知道是顧秋寒欺了上來,急忙側身滑開。他輕功一流,拳腳功夫卻實在不敢恭維,在顧秋寒和沈碧紗的夾攻之下,他完全沒有招架之力,只能左躲右閃,十分狼狽。

可是房內空間狹小,他的輕功根本派不上用場,沒多久便被二人各執一臂,按在桌上。劉璟揉著肩膀,恨恨的道:「這小子生得弱不禁風,力氣可著實不小。」顧秋寒笑道:「你去找老鴇借把刀來,我替你報仇,宰了這狗娘養的。」苑風聞聽,嚇得面如土色,連連告饒道:「大家同朝為官,何必趕盡殺絕,顧公子想問什麼,只管問好了,小人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三人相視一笑,顧秋寒在他頭頂敲了一下,道:「搜魂六鬼是不是你們殺的?」苑風道:「江湖上那六個殺手?我跟他們素昧平生,顧公子何來此問?」顧秋寒沉聲道:「還不承認?搜魂六鬼盡數斃命於寶訪公塔,屍體上插著都督府專用的三稜錐齒箭……」

「哦,」苑風大悟似的道:「那幾個傢伙原來是搜魂六鬼!事情是這樣的,那天木檢校接到皇令,說有人盜掘寶志神僧的墳墓,令木檢校火速派人前去阻止。我和焦百戶都在忙你那件案子,所以木檢校並未派我二人率隊前往,當時的情形確實不知。顧公子曾在刑部供職,該知道盜墓掘冢是殺頭之罪,搜魂六鬼若反抗,那自然會被格殺。此事跟我真的沒有半點干係,顧公子不信,找木檢校一問便知。」他只道顧秋寒早年結交甚廣,既然過問起搜魂六鬼的死,想必跟六鬼私底下交情不錯,幸好自己未曾參與,否則顧秋寒為六鬼報仇,自己一條命便送在這了。

顧秋寒「呸」了一聲,讓他找木天雄問個究竟,那不是自尋死路嗎?不過這一困擾他多日的疑問,現在總算解決了,原來皇上把搜魂六鬼錯當成了盜墓賊。神烈山西麓被闢為皇陵,即將動工,對普通百姓而言,儼然已成禁地,皇上若聽說有人在那裡盜墳掘墓,焉有不怒之理?於是令都督府派人捉拿,不承想卻陰差陽錯的救了自己二人。搜魂六鬼雖為胡惟庸做事,卻是在暗中行動,明裡則是大內校尉,雙方互不相識,發生血戰也便不足為奇了。

顧秋寒當然沒有必要殺苑風,放開他道:「得罪了。」招唿沈碧紗、劉璟離開「醉花陰」,回到劉宅。夜色未深,三人並無睡意,一個個愁眉不展,長吁短嘆,時不時有人抬起頭來,似有話要說,最後卻都化成了一聲聲的嘆息。

在這讓人窒息的沉默中,三人枯坐到深夜,沈碧紗終於忍不住道:「哪裡都找不到姐姐的畫像,下一步該如何,總該有個計較吧?」劉璟攤了攤手,表示自己無法可想。顧秋寒有氣無力的道:「你姐姐當初並不知道畫像中隱藏著秘密,自然無須諱莫如深,就算她不事張揚,也不會刻意去瞞著別人吧?可是天底下除了十三,似乎所有人都對此一無所知!你和那老鴇該是她在世上最親近的人了,卻都沒有聽說過那幅畫像。二公子也說,劉先生只是向馬文璧求畫,並未指明一定要你姐姐的畫像,而且馬文璧去得匆忙,回到山裡不久,便病倒了,從他沒有發出的信中也可以印證,他欠劉先生一幅畫作,如果在那封信之後,他再沒有離開過書聲齋,你姐姐的畫像卻是從何而來?」

劉璟介面道:「馬文璧那次離開之後不久,先父便告老還鄉了,直至先父病逝,馬文璧都未再出現過。」顧秋寒長嘆一聲,道:「所以說,我們費盡心機要找的東西,也許根本就不存在。」

「啊?」此言一出,沈碧紗和劉璟雙雙驚叫,倘若真如顧秋寒所言,那可真是個莫大的笑話!沈碧紗道:「你的意思,是我們都被十三姑娘騙了?」顧秋寒點了點頭,很快即又搖頭,沉吟著道:「現在斷言還為時尚早,你姐姐收藏著十三的玉像,她們的關係必定非同一般,也許真的只有十三才了解內情。」頓了一頓,又道,「十三的身上,有著太多的秘密,偏偏她又深藏不露,不肯吐露隻言片語。但願她不要出事,否則這些秘密,便可能真會被她永遠的帶到地下了。」

劉璟愈聽愈覺得離奇,不住的搔著腦袋,長吁短嘆。沈碧紗也沒了主意,只得安慰顧秋寒道:「十三姑娘聰明絕頂,一定不會有事的,我相信她,那幅畫像絕不是子虛烏有。」

顧秋寒勉強笑了笑,「不早了,休息吧,明天不知道還要發生什麼事情呢。」三人鬱郁而散,各自回房睡了。劉家這幢房宅未賣,倒給他們提供了一個落腳的地方,不過顧秋寒知道這裡也不安全,胡惟庸的爪牙遲早會尋上門來。所以他找那畫像的心情日益迫切,只有胡惟庸伏誅,他才能徹底擺脫這場噩夢。

第二天,三個人仍無事可做,吃罷早飯,便又聚在一起,繼續絕望。顧秋寒已經開始思考在找不到遺表的情況下,如何讓胡惟庸露出馬腳。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他提筆寫了封信,以膠封緘,交給劉璟道:「我去一趟玉梅山莊,你去驛站找個驛卒,給他些銀子,讓他火速將此信送達刑部。」

沈碧紗和劉璟都知道玉梅山莊的主人是梅倦生,雙雙問道:「你打算請梅大官人相助?」顧秋寒詭秘的一笑,道:「沒事做的時候,跟老朋友喝喝酒,賞賞梅,也是個不錯的主意。」二人不由氣結,這個時候,他居然還有心思喝酒賞梅?不過一想他最近煩惱頗多,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劉璟垂頭看了一眼,見信封上寫著「刑部張敏中大人親啟」字樣,便藏入袖中,和顧秋寒一齊出門,分道而行。

連續的晴天,積雪早已融化殆盡,梅花卻依然開得極盛,一堆堆一簇簇,紅的像火,白的似玉,裝點著這個並不寒冷卻倍顯陰沉的冬天。顧秋寒一路踏著芬芳,來到玉梅山莊。

梅倦生看到這位老朋友一臉胡碴,面容憔悴,忍不住哈哈大笑,「曾經風流倜儻的玉面郎君,竟然落魄到這等地步?」

顧秋寒在臉上摸了摸,道:「忘記刮鬍須而已,哎,朋友一場,你可不能見面就挖苦我。」梅倦生笑道:「不錯,朋友一場,咱們不必拐彎抹角,說吧,找我又有什麼事?」顧秋寒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道:「我這次找你,乃是為了一件頭等大事。」招了招手,梅倦生便即湊過耳朵,表情也隨之凝重起來。哪知顧秋寒只吐出兩個字,「喝酒。」

「你……」梅倦生一怔,他也不相信現在的顧秋寒還有如此雅興,不過還是爽快的答應了,吩咐家僕準備酒菜。

不多時,家僕把酒菜端了上來,梅倦生道:「我跟顧公子喝幾杯,你去門外守著,不得讓任何人靠近。」家僕連聲應諾,轉身出去。梅倦生掩好門,一面斟酒,一面問道:「你這些天去了哪裡?沈碧桃那案子可有進展嗎?」

顧秋寒躊躇滿志的道:「我忙活這麼久,若沒有進展,還會有心情找你喝酒?這件案子就要真相大白了,待會兒我細細說給你聽。」梅倦生軒眉一挑,乾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二人推杯換盞,一壺酒很快見了底,梅倦生召喚門外的家僕又取來一壺。眼花耳熱之後,顧秋寒言語漸多,詭秘的道:「老梅,沈碧桃的死,關係到一個大秘密呢,你不知道吧?」梅倦生沒好氣道:「你不說我怎麼知道?」顧秋寒略有醉意,「哦」了一聲道:「劉伯溫曾把胡惟庸謀反的罪狀寫成遺表,藏在沈碧桃畫像之中,所以胡惟庸才殺了沈碧桃。」梅倦生淡淡道:「這些市井謠言,除了胡惟庸自己,誰又在乎?不過日前我曾聽說,你知道那份遺表的下落?」

顧秋寒喝一口酒,笑道:「那時候我為了保住性命,故意說我知道遺表在哪,其實沈碧桃根本沒有向我吐露一個字。」

梅倦生氣結的瞪著他,咂咂嘴道:「原來如此!」

顧秋寒壓低聲音,嘻嘻笑道:「不過我東奔西走,一番苦心終於沒有枉費,今天早晨我已找到了劉伯溫的遺表,託人送到刑部張侍郎那裡了。哈哈,劉伯溫不愧是一代神人,明察秋毫,遺表上所列的證據,足夠讓胡惟庸身敗名裂了。」他大概真是喝醉了。

梅倦生眼中閃過絲異彩,不冷不熱的道:「那可要恭喜你了,只是胡惟庸在朝廷的勢力根深蒂固,張侍郎敢不敢同他作對,卻也難說。」顧秋寒篤定的道:「在張侍郎麾下做事多年,他的為人我相當了解,若非因他剛正不阿,得罪權貴,只怕早已做了刑部尚書。」梅倦生道:「如此最好,那我們更該慶祝一番了,來,多喝幾杯。」

二人直喝到晌午,顧秋寒才帶著醉意離開了玉梅山莊。他一路哼著小曲,心情格外舒暢,正行之間,忽然發覺後面有人尾隨,心裡「咯噔」一下,「他終於要向我動手了!」卻假作未覺,繼續趕路。可是後面那人步履勿勿,很快便追了上來,顧秋寒聽那腳步聲到了身後,猛一回頭,揮拳便打。然而拳到中途,他驀地看清,此人竟是他朝思夜盼的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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