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醉花陰 香滿路

這是一間狹小的墓室,石頭雕成的須彌座上,擺著一副身披袈裟的骸骨,呈盤膝端坐之態,應該便是寶志和尚圓寂時的模樣。顧秋寒從昏睡中醒來,看到自己的蠟燭不知被誰插在了須彌座上,火光突突跳動,已將燃盡。他感到頭腦仍不十分清醒,而且被反剪雙手,捆了個結結實實,很不舒服。顧秋寒大吃一驚,回想起昏迷前的情景,知道是著了算計,聽得身後有唿吸之聲,回頭看時,卻見沈碧紗跟自己一樣被五花大綁,蜷坐在角落裡。

顧秋寒滿腹疑雲,當下問道:「沈姑娘,是誰把你帶到這裡來的?」沈碧紗眼神茫然,搖了搖頭。顧秋寒奇道:「適才你為何要跪在地上?叫你也不應,還莫名其妙的跑進來,我急著追你,才疏於防範,被那香氣迷倒了。」

沈碧紗道:「跪在地上?我怎麼不知道?我在塔內等你,忽然聽到後面響起腳步聲,才一回頭,便聞到一種奇怪的香氣,接著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那可奇了!」看沈碧紗的朝天髻,顧秋寒愈發覺得詭異,抓他們的人當然不會無聊到為她梳頭,難道中了那迷香之後,便如夢遊一般,意識雖然喪失,卻仍可做一些事情?這究竟是迷香使然,還是古墓中另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東西在作祟?

「吱吱嘎嘎」,墓室的石門開了,一陣稍為清爽的空氣湧起來,燭火跳動幾下,照見一個高大的影子。顧秋寒和沈碧紗雙雙望去,見此人臉色臘黃,面容陰鷙,正是在山路上截殺顧秋寒的那個「黃臉鬼」。看清是他,顧秋寒登時明白了,原來他們從未真正逃脫胡惟庸的視線!

見只有他一個人,顧秋寒心下稍安,飛速盤算著如何趁此機會逃出去。卻聽「黃臉鬼」道:「沈碧桃的畫像在哪裡?」果然不出顧秋寒所料,他們都是替胡惟庸做事的。顧秋寒正在苦想脫身之計,心不在焉的道:「你是在問我,還是問她?」

「黃臉鬼」加重語氣,道:「你們兩個,誰說出畫像在哪兒,誰便可以活著出去。」顧秋寒笑道:「只能有一個人活著出去?人命關天,容我二人商議一下,再決定誰來告訴你。」「黃臉鬼」哼道:「倘若你想耍花樣,可是自討苦吃。」他大概也對這種地方十分反感,不耐煩的向四周瞄了一眼。

顧秋寒挪到沈碧紗身旁,附耳道:「你準備好,記住他的方位,一會兒我把蠟燭吹滅,我們兩個狠狠踢他,哪怕用嘴咬,總之要把他幹掉。」蠟燭一旦滅了,「黃臉鬼」便如瞎子無異,兩個人齊心協力,攻其不備,未必沒有機會,當下沈碧紗點了點頭。顧秋寒又挪回原處,道:「只要你說話算數,我便告訴你……」說到這猛吸口氣,「噗」的吹向數尺之外的蠟燭,沈碧紗毫不遲疑,腰身一挺,貼地掃向「黃臉鬼」。

燭火劇烈的抖動幾下,居然沒滅!沈碧紗雖然意識到不妙,但在這電光石火間,她已來不及收勢,只得硬著頭皮,雙腿連環掃出。顧秋寒呆了一呆,原本信心十足的以為,幾尺遠的距離吹滅一根蠟燭,並不困難,哪知中了那迷香之後,雖然清醒過來,底氣卻沒有完全恢複,這豈不是坑害沈碧紗嗎?當下不及多想,飛身而起,雙腿絞向「黃臉鬼」脖頸。

「黃臉鬼」冷笑一聲,踩住沈碧紗足踝,甩手一記耳光,直打得沈碧紗仰身摔倒,一絲鮮血從嘴角流了下來。對付功力未復,又被捆了雙手的兩個人,「黃臉鬼」顯得遊刃有餘,打倒沈碧紗後,再抓住顧秋寒雙腿,用力甩出去。顧秋寒像片落葉一樣,撞上牆壁,又彈回來,重重摔落在地上。

「開個玩笑解解悶而已,黃臉兄何必這麼認真?」他痛得吱牙咧嘴,卻不忘打趣。「黃臉鬼」上前一步,踩住他胸口,顧秋寒陡覺腦袋脹大了幾倍,唿吸登時不暢,忍不住咳嗽起來。

沈碧紗道:「你若殺了他,這輩子都休想找到畫像。」「黃臉鬼」聞言,腳上力氣加重,惡狠狠道:「告訴我畫像在哪,便可饒你不死。」顧秋寒卻只是咳嗽,目光冰冷的瞪著他。「黃臉鬼」突然收腳,轉向沈碧紗,卡住她喉嚨道:「你不說,我便殺了這個賤人。」

顧秋寒透了口氣,漠然一笑道:「你不妨猜猜看,她知不知道畫像在哪兒?」

「黃臉鬼」一怔,問道:「什麼意思?」

顧秋寒不慌不忙的道:「她是沈碧桃的親妹妹,大有可能知道畫像在哪,而我是沈碧桃生前最後接觸的人,她也很有可能把這個秘密告訴了我。即是說,我們兩人中間,肯定有一個知道藏畫像的所在,如果你把我們都殺了,那自然一了百了,否則你若還想找到畫像,殺人的時候可千萬小心,萬一殺錯,追悔莫及。」

不管「搜魂六鬼」是否受雇於胡惟庸,顧秋寒篤定他們現在的首要目的是畫像,只須讓「黃臉鬼」以為二人之中有一個知道畫像在哪,又不能確定是誰,他便不敢亂下殺手。

「黃臉鬼」果然放開沈碧紗,隨後明白了顧秋寒的用意,怒道:「你以為這樣我便不敢殺人了?」顧秋寒淡淡說道:「我們已成階下之囚,哪敢奢望黃臉兄高抬貴手?只是怕上頭怪罪下來,黃臉兄不好交待。」這分明就是要脅,「黃臉鬼」火冒三丈,恨不能一掌噼死顧秋寒,但終於還是忍住了,丟下一句:「臭小子,我便不信撬不開你的嘴。」拂袖而去。

「黃臉鬼」關上石門,嘩啦一聲,從外面上了鎖。沈碧紗奇道:「他幹什麼去了?」顧秋寒道:「大概去拿刑具吧?」沈碧紗搖頭道:「如果只是上去拿東西,該不會鎖上石門,我猜他是向主子彙報去了,趁這個機會,我們一定要想辦法逃出去。」顧秋寒想了想,點頭道:「此言有理,可是你忘了他們一共有六個鬼,上面不會沒有看守,而且我也實在沒有辦法打開這扇石門。」

沈碧紗略顯失望,頓了一頓,道:「你有辦法解開繩子?」顧秋寒道:「應該可以。」沈碧紗氣結道:「那還等什麼?先除去綁繩,待他們開門的時候,跟他們拼了便是。」忽然眼前一暗,那根蠟燭終於燃盡了,墓室內伸手不見五指,二人相距不遠,卻連對方的輪廓都看不到。

顧秋寒嘆了口氣,「該滅的時候不滅,人在走霉運的時候,一根蠟燭也同你作對。」他只能摸黑向前挪動,憑藉記憶中的方位,來到須彌座前,站了起來。適才給「黃臉鬼」那一摔,骨頭幾乎也散了,渾身上下無處不痛。他顫巍巍的轉過身,口中念念有辭,「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大師乃佛門高僧,想必不會怪罪晚輩。」

沈碧紗的聲音幽幽傳來,「你在幹什麼?」顧秋寒道:「幾千年前,人們便用獸骨製成刀,來切割東西。」說話之間,他探手到袈裟之內,摸到寶志遺骸的一塊髂骨,用力掰了下來,在須彌座上磨著。墓室內空空蕩蕩,一片死寂,那人骨與石頭磨擦而發出的聲音,便顯得極為刺耳。

沈碧紗似在讚賞,又似挖苦般的笑道:「這麼笨的辦法,虧你想得出。」

顧秋寒累得一身臭汗,終於將那髂骨打磨成鋒利的骨刀,向沈碧紗道:「過來。」兩個人根本看不見對方,沈碧紗只能循著顧秋寒的唿吸,摸索到他身前。二人背對背站好,顧秋寒一陣亂摸,抓住沈碧紗的手。沈碧紗嬌軀微微一顫,下意識的縮了縮手,顧秋寒催道:「把手給我,這時候還顧慮什麼?我隨意亂割,只怕會傷到你。」沈碧紗見說,便不再避諱,與顧秋寒的手握在一起。

用骨刀來割繩索,並不是件容易的事,顧秋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直忙活了小半個時辰,才割斷一條。他大喜道:「大功告成!」將纏著沈碧紗雙臂的繩索一圈圈解開,沈碧紗再幫他除去綁縛。二人雖仍陷在囹圄之中,但綁繩一除,俱都感覺輕鬆無比,先舒展舒展筋骨,然後坐下來養精蓄銳,只等有人開門,便衝殺出去。

「你說,十三會不會也落在他們手上了?」顧秋寒揉著酸痛的手臂,悠悠問道。沈碧紗搖了搖頭,在這種對面不見人的黑暗中,顧秋寒當然無法看到。隔了一會兒,顧秋寒又自顧自的道:「只怕她經不過拷問,如實招供,倘若胡惟庸得知我們並不曉得畫像藏在哪,我們便失去了價值,這幾條命都要葬送了。」

沈碧紗道:「她可不比你傻,簡直是杞人憂天。」顧秋寒心有所思,沒注意到她的語氣頗為不善,想了一想,十三的確古靈精怪,自掘墳墓的傻事是萬萬不會做的,當下心中一寬。

沈碧紗問道:「你是擔心自己,還是擔心十三姑娘?」顧秋寒一怔,說老實話,他綁縛已除,大不了跟六鬼拼個魚死網破,反倒是十三不知境況如何,始終讓他耿耿於懷。只不過他從不曾考慮過這個問題,沈碧紗一說,他才發覺,自己對十三的關心的確有些過頭了。

沈碧紗又道:「也許她只是貪睡,錯過了時辰,現在她早已跟劉璟會合了,也未可知。」顧秋寒嘆道:「但願如此吧。」

墓室內空間狹小,加之無邊無際的黑暗,讓人倍感壓抑。等待永遠是令人煩躁的事情,這個時候,他們倒盼望「黃臉鬼」儘快回來,打開這扇該死的門,哪怕喪命在六鬼鉤下,也好過憋在這裡忍受煎熬。可是直等到二人肚子咕咕直響,「黃臉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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