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寶塔頂 古墓下

這一次大難不死,三人心中各有感慨,接下來便是如何找到劉伯溫的遺表,扳倒胡惟庸了。十三認為沈碧桃把畫像藏了起來,該回應天查找線索,顧秋寒卻覺得那樣有如大海撈針,十分困難,不如先去劉伯溫的老家走一趟,向其子劉璟詢問當年的情況,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於是三人休整一夜,次日天明,托客棧夥計雇了輛馬車,趕奔溫州文成縣武陽村。

馬車寬敞舒適,三人盡可以伸展腰腿,雖是長途跋涉,卻不甚辛苦。十三比以往安靜了許多,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沈碧紗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只有顧秋寒耐不住寂寞,看看這個,再瞧瞧那個,向沈碧紗道:「沈姑娘,令姊出事後,你曾在暗中追查兇手,卻不知如何又到了南陽?」

沈碧紗攏著額前秀髮,眸光毫無遮擋的落在顧秋寒臉上,道:「起初我真的以為兇手是你,於是追蹤你來到南陽,之後聽說你滾落深谷,我便繞道進山,以為找到你的屍體,也算對姐姐有個交待,哪知卻中了大內校尉的埋伏,誤入『紅梅劫陣』。」

顧秋寒道:「胡惟庸一面網羅江湖勢力追殺我,一面指使大內校尉格殺勿論,再不想個辦法,怕是很難活到真相大白那一天了。這一路上,我們只管散布謠言,讓胡惟庸以為我們知道令姊藏匿畫像的地方,只有這樣,他才會留下活口。」

「那我們豈不也要暴露了?」十三瞪大眼睛。

顧秋寒道:「他們每次找到我都沒費什麼力氣,躲是躲不掉的,當務之急,是如何保住性命。」沈碧紗道:「他說的對,大內校尉無孔不入,尤其那些江湖人,在追蹤上總有很多辦法。」十三撇嘴道:「你那麼喜歡討好他?只要是他提議,你都贊成。」沈碧紗粉面一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顧秋寒皺眉道:「不要吵了,我們三個現在同病相憐,再不齊心協力,那便真的無可救藥了。」二女互相瞪視一眼,未再言語。

沿路之上,顧秋寒將謠言散播開去,到得第七日,進了文成縣武陽村。劉基乃大明朝開國功臣,可謂光耀鄉梓,其故居在當地無人不曉。顧秋寒結了車錢,打聽到劉宅的具體位置,攜二女徒步而來。歷來為官者,衣錦還鄉後,大多會買房置地,安享餘生。劉基卻只是將故宅重新修繕一番,一座五開間的小宅院,看上去十分簡陋,與他的身份、地位極難匹配。三人站在門前,也都嘖嘖稱奇,因為劉基將「紅梅劫陣」據為己有,顧秋寒對他的敬意大打折扣,可如今看到他的住處與尋常百姓無異,又不禁心潮翻湧,但覺人無完人,實在不該因一件事而輕下結論,劉基這種品行,絕對是天下為官者的楷模。

顧秋寒叩開院門,老家人通報之後,將三人引到客廳落座,不多時,一名二十多歲的青年轉了出來,向三人拱手道:「小可劉璟,不知三位有何貴幹?」一眼望見沈碧紗,面色立時一變,脫口道:「沈姑娘!」

顧秋寒知道他把沈碧紗錯當成了沈碧桃,笑道:「她是沈碧桃的妹妹沈碧紗,我等冒昧前來,正是想請教尊府與沈碧桃姑娘當年的一些舊事,還望劉兄賜告。」

沈碧桃是艷名遠播的青樓名妓,劉基金屋藏嬌,對其寵愛有加,這讓兩個兒子深感羞恥,也正是在兒子的阻撓下,劉基才沒有迎娶沈碧桃。劉基死後,長子劉璉便迫不及待的返回應天,驅逐沈碧桃,收回房宅,兄弟二人對沈碧桃的厭惡可見一斑。劉璟聽說有關先父和沈碧桃,微微一訝,不悅道:「先父與沈碧桃並無過多往來,沒什麼好說的。」顧秋寒嘆道:「沈姑娘已經死了,正是因為尊府所贈的一幅畫,被胡惟庸派人殺死了。」

「死了?」劉璟動容道,「先父有何畫贈送於她?」

顧秋寒道:「便是尊府請馬文璧為沈碧桃作的畫像。」劉璟緊鎖眉頭,沉思半晌,搖頭道:「當年馬先生來我家中,先父確曾表露過請其作畫的意思,但也僅僅是隨口一提,第二天馬先生便匆匆離去,並沒有任何畫作相贈。另外,先父欣賞馬先生的畫藝,向他求畫一幅,跟沈碧桃又有什麼關係?先父幾時為她求畫了?」

聽他說完,顧秋寒和沈碧紗面面相覷,均感到匪夷所思,難道劉璟認為父親為一名妓女求畫,實在有損聲譽,所以不肯承認?沈碧紗怒道:「因為這幅畫像,我姐姐已經命赴黃泉,你卻還在遮遮掩掩,維護令尊的名聲。」劉璟拂袖道:「雖然我對沈碧桃殊無好感,但事關先父,我豈敢信口開河?信不信由你,我所知道的便即如此。」

顧秋寒用眼神止住沈碧紗,道:「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劉公子想必還不曉得,據傳尊府生前著有一份遺表,藏於沈碧桃畫像之中,因此胡惟庸買兇殺死沈碧桃。尊府的遺表上面都寫了些什麼,劉公子可知曉嗎?」

劉璟茫然道:「畫像和遺表,我都未曾聽說過。」

十三道:「也許令尊有意瞞著你吧,畢竟那是惹火燒身的東西,遺表上面,列有胡惟庸謀反的罪狀!」

劉璟「啊」的一聲,「胡惟庸狗賊竟還包藏禍心?」顧秋寒道:「尊府洞若觀火,將胡惟庸的野心看得清清楚楚,尊府之死,大概也與此有關。」提到劉伯溫之死,劉璟登時怒容滿面,將雙拳捏得喀喀直響,咬牙切齒道:「那狗賊指使御醫在葯里投毒,先父曾向皇上說過此事,皇上卻無動於衷,先父萬分寒心,這才棄官回鄉。先父死後,家兄回應天找胡惟庸理論,也被他的狐朋狗黨逼死了。」說到這裡,熱淚滾滾而下。

顧秋寒趁機道:「這麼重要的東西,隨身攜帶太過危險,畫像應該是被沈碧桃藏在了某個地方,所以我們若能找到畫像,取出遺表,便可置胡惟庸於死地,為尊府及令兄報仇雪恨。」劉璟拭淚道:「我何嘗不想報仇,但關於遺表的事,我實在聞所未聞。沈碧桃先前住的那棟宅院尚未變賣,三位若去那裡尋找,我倒可以幫忙。」顧秋寒苦笑道:「胡惟庸狡詐多端,如何想不到那個地方?只怕他先已派人搜個天翻地覆了。」

眾人一想不錯,不由得心生懶意,看來這次的武陽之行又是徒勞了。劉璟卻不以為然,道:「在別人家裡找東西,相比在自己家裡找東西,哪個更容易些?」顧秋寒立刻會意,贊道:「不錯,二公子若肯親自走一趟,或許便能發現別人難以找到的線索。」

劉璟也是報仇心切,當下收拾一番,令家僕備了車馬,即刻啟程。顧秋寒等人這一往一返,便用了半個月的時間,許是他的計策奏效,連日來始終太平無事,不過眾人發覺,好像總有些眼睛在盯著他們,料想是胡惟庸聽信了謠言,吩咐手下監視眾人的去向,跟在眾人後面,以找到那幅畫像。

應天府繁華依舊,過了這麼多天,人們似乎已經淡忘了發生在身邊的連串血案,日出而作,日沒而息,沒有什麼能夠永遠改變正常的生活,只在茶餘飯後,才有人偶爾談一談雲錦客棧,談一談沈碧桃。

進城之後,四人各自散開,消失在人流如織的大街上。他們路上便計議妥當,選人煙最稠密的地方散去,令尾隨者顧此失彼,脫身之後,再於二更時分到小粉橋的沈碧桃故宅會合。

顧秋寒的腿傷已經痊癒,行走起來,速度如飛,直走過花市大街,到了大功坊,擇一家熱鬧的酒館鑽了進去。連日來東奔西走,卻沒有重大收穫,顧秋寒難免身心俱疲,但他並不是那種心情煩悶便茶飯不思的人,這時忙裡偷閒,便要了酒菜,自顧自的喝著。當然,他現在的身份仍是殺人兇犯,不敢貪杯,稍解酒癮後,便匆匆離開酒館。時間尚早,他打算去雲錦客棧看看,時隔多日,他很想知道那個讓自己蒙受不白之冤的地方,如今變成了什麼模樣。

從大功坊到雲錦客棧,還是有很長一段路的,顧秋寒游遊盪盪,到小校場時,紅日已向西沉,餘暉籠罩著毫無生氣的雲錦客棧,與往日相比,這裡安靜了許多,大門掛著鎖,曾經被顧秋寒踢爛的窗戶還是老樣子,嘩嘩啦啦,在風中搖搖晃晃。

一種無比的凄涼之意湧上顧秋寒心頭,自己遭此厄困,只能說時運不濟,但比起沈碧桃和雲錦客棧掌柜,卻又幸運得多,只要還活著,就有申冤的希望,而他們卻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

客棧前面站著個人,背負雙手,舉頭凝望著漸趨破敗的雲錦客棧,輕嘆一聲,轉過身來。顧秋寒不由一呆,看清楚此人正是刑部侍郎張敏中。因官職之差,兩個人並沒有過深的交情,但共事多年,彼此還是有一定了解的,顧秋寒知道張敏中為人清正,一絲不苟,故而此時相見,並沒有躲避的念頭。張敏中這時也發現了顧秋寒,看看左右無人,急忙走上前道:「你好大膽子,還敢來這個地方!」

昔日的上司和下屬在此時此地相見,心中都感慨萬分,顧秋寒艱澀的一笑,施禮道:「張大人,我……」張敏中道:「不用說了,我知道你是冤枉的。」「哦?」顧秋寒疑惑而又欣慰的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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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由河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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