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生也好 死也罷

少女命令車夫道:「回應天去。」顧秋寒急道:「不帶得福一起回去嗎?他能證明在我之後,呂立跟著上樓。」少女不以為然的道:「嘁,他證明有什麼用?畢竟他也沒親眼看見呂立殺人,何況呂立已經喪命在你刀下,死無對證。」顧秋寒嘆了口氣,嘟噥道:「這麼說,我又白跑了一趟?回去之後,你可有什麼打算?」

少女伸直雙腿,輕輕捶打著膝蓋,心不在焉的道:「先給你找個地方安頓下來,然後我再謀划下一步。」顧秋寒抗聲道:「既然我們要合作,便該坦誠相見,你好歹透露些秘密給我,免得我胡猜亂想,徒傷腦筋。」少女莞爾一笑,反問道:「馬文璧這個人你知道嗎?」

「那位曾任撫州知府的秦淮畫師?」顧秋寒雖不是附庸風雅之徒,馬文璧的名頭卻還有所耳聞。

少女點頭道:「劉基晚年請馬文璧為沈碧桃作了一幅畫像,並告訴沈碧桃,在他死後把畫像交給當今聖上。沒過多久,劉基果然死了,沈碧桃再次回到『醉花陰』,大概也便忘了畫像的事。可是不久前,沈碧桃卻從那畫像中窺得一個秘密,由此遭來殺身之禍,現在很多人都在找那畫像,但它究竟在哪,不得而知。」

顧秋寒咋舌道:「是什麼秘密害死了一個無辜的女子?」

「無辜?」少女欲言又止,冷笑一聲道,「這個秘密足以令天下積骨如山,血流成河!為免走漏風聲,打草驚蛇,我暫時還不能告訴你那是什麼。先說說那幅畫像吧,沈碧桃發現秘密後,或者把它藏了起來,或者始終帶在身上,我希望那畫像至今仍藏在某個地方,未被任何人發現,否則……」她臉色漸漸凝重,頓了頓道,「我問過得福,他並沒有看到那幅畫,而你似乎對此也一無所知。兇案發生後,只有三個人先後單獨接觸過沈碧桃,除去你和得福,便是那真正的兇手,倘若沈碧桃把那幅畫帶在身上,便很有可能已被兇手拿走了,那麼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將是徒勞。」

她說得含煳其辭,顧秋寒也聽得似懂非懂,尋思道:「她對我遮遮掩掩,我自也不能輕信於她,只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我沒必要一定知道她的底細,也沒必要把我的想法告訴給她。」

少女道:「現在你該明白了吧,呂立雖然死了,但若能找出那個幕後主謀,一樣可以為你申冤。」顧秋寒一喜,道:「好,我聽從你的安排,我……以後便叫你『十三』?」少女道:「對,叫我十三。」顧秋寒「哦」一聲道:「十三姑娘,對於沈碧桃的底細,不知你了解多少?比如她原籍何處,都有什麼親人?」

十三如背誦經文般的道:「沈碧桃原籍淮安府,乃父沈澤曾任水部員外郎,奉皇命前往淮安治水,經年無功,耗資甚巨,因獲死罪。沈碧桃隨後被賣到青樓,她還有一個妹妹,叫沈碧紗,當時正在琅琊山青霄閣學藝,故而幸免於難。」

顧秋寒心念一動,「她姐妹二人的容貌一定十分相似了?」

十三慍道:「我又沒見過沈碧紗,你關心人家的容貌幹什麼?」

顧秋寒笑道:「我只是想有其姐必有其妹,沈碧紗若非倖免,應天府恐怕又要多一個花魁娘娘了。」

十三不以為然道:「紅顏禍水而已。」

顧秋寒撇嘴道:「人家生得漂亮便是紅顏禍水,你生得漂亮便是天經地義,豈有此理?」

最能讓女人歡喜的,便是男人說她漂亮,十三也不例外,「噗哧」一笑,道:「焉知我不是紅顏禍水?」正說到這,馬車忽然停了,因為事先並無半分徵兆,兩個人都身不由主的向前一撲,顧秋寒一手撐住廂壁,一手擒住她皓腕,她才不至摔出車去。

十三驚魂甫定,氣急敗壞的挑開車簾,只見前方並排站著六人,手中各擎一把爛銀虎頭鉤,六雙陰鷙的眼睛,齊齊瞪著這駕馬車。這是一段山路,右邊山石聳立,左邊山谷空濛,六人堵在路上,便成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顧秋寒苦笑道:「紅顏禍水!看來被你不幸言中了。」這六人相貌各異,顯然非親非故,偏偏又使同一種兵刃,顧秋寒很快便猜到了他們的來歷,朗聲笑道:「搜魂六鬼,聽說你們已金盆洗手,這次重現江湖,是劫財呢,還是劫色?」

中間一名面色臘黃的漢子道:「劫命!」顧秋寒道:「與財色相比,我這條命實在微不足取,只要六位喜歡,隨時可以拿去,卻不明白我這條命對六位有何用處?」已經隱退的殺手突然重操舊業,無疑是被什麼人以極具誘惑力的價錢請出來的,而那個人,一定是沈碧桃兇案背後的真正主謀。顧秋寒幻想著從六人口中套出線索,但他們都是稱職的殺手,怎會犯這種錯誤?黃臉漢子甚至不打算再給他說話的機會,銀鉤一振,合身撲了過去。

大概六人事先便有安排,他才一動,立時有三人撲向車夫,另外二人左右一分,包夾顧秋寒,配合得相當默契。

十三急忙扯了扯顧秋寒衣角,低聲道:「要活的。」顧秋寒知道她仍惦記著抓個活口,問出他們僱主的姓名,心中氣苦道:「這才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可知搜魂六鬼的手段嗎?咱們能保活命已屬大幸,還想抓個活的給你盤問?」眼看鉤尖到了額前,忙揮刀招架。顧秋寒擋了三鉤,震得手臂隱隱發麻,心下暗暗吃驚:「他招數平平,內力卻非同小可,倘若六人圍攻,著實難以抵敵。」

忽聽「哎喲」一聲,卻是稍退半步,撞在十三身上。顧秋寒吃了一驚,想起她不會武功,自己跟這幾個煞神周旋的同時,還要護著她,困難當真不小。心中亂想,手上卻不怠慢,遽然轉身攬住她纖腰,止住她欲倒之勢。十三叫道:「小心!」顧秋寒料得敵人攻到,若等扭頭看仔細後再行拆解,必然不及,當下看也不看,反挑一刀,疾刺黃臉漢子小腹。

黃臉漢子雙足一彈,倒縱開去,暗驚:「這小子瘋了,竟使出這種兩敗俱傷的招數。」顧秋寒一刀迫開黃臉漢子,悠然轉回身,刀意一順,向左右車下二人各攻一刀。他偷眼瞧見車夫老杜也正奮力廝殺,圍著他的三人武功個個不弱,但令顧秋寒驚喜的是,老杜的武功隱約還要在自己之上,一根馬鞭被他舞得噼啪作響,鞭花亂飛,三個人在他面前上竄下跳,只是近身不得。

有此力助,顧秋寒精神大振,「唿唿唿」連噼三刀,將試圖靠近的黃臉漢子再度擊退。他和老杜居高臨下,仗著地利,雖以二敵六,卻並不如何吃力。這一交上手,整條山路便都被他們堵了個嚴嚴實實,兩邊接踵而來的行客怕殃及自身,都站得遠遠的,一邊觀瞧,一邊抱怨。

黃臉漢子見占不到便宜,心下難免焦急,尋思己方由下往上攻,自比對方多費力氣,還須想個辦法,讓他們落地才成。想到這刺斜里揮出一鉤,正中馬腿。那馬斷了一腿,疼痛難忍,慘嘶著向前仆倒。顧秋寒和老杜雙雙使了個「千斤墜」,扎穩下盤,但十三不會武功,又促不及防,立時摔下馬車,向深谷滾去。

顧秋寒貼地一掠,堪堪抓到她手臂,冷不防屁股上又著了一腳,這下他便有通天的本領,也已收勢不住,和十三一道滾落谷中。好在山谷雖深,卻並不陡峭,否則直落下去,難逃粉身碎骨的噩運。顧秋寒顧不得許多,用身體將十三護住,但覺頭暈眼花,胸口煩悶,直欲作嘔,暗罵道:「不知是哪個畜牲乾的好事?給我一鉤,痛一痛也就是了,何必踢這一腳?」

終於到了谷底,二人又在平地滾出老遠,才漸漸停住。顧秋寒仰面朝天的倒在地上,但覺五臟六腑仍在劇烈搖晃,周身骨骼直如散架了一般,那種酸痛的感覺讓他恨不能一輩子躺在這裡,不再起來。頭頂一片空濛,天高雲淡,山路、馬車、搜魂六鬼,都已不可能看到了,滿眼只是枯黃的樹木,以及嶙峋的怪石。顧秋寒不禁後怕,這一路滾下來,若撞在石頭上,頭破血流,必難活命。

他側頭看看十三,見她雙目緊閉,已然暈厥,不過唿吸勻稱,料無大礙。歇了一會兒,谷底的寒氣漸漸襲來,再躺下去,怕要凍僵。顧秋寒爬起身,掐住十三人中,將她救醒。

「這是哪裡?我沒死嗎?」十三揉著脹痛的腦袋問。

顧秋寒折了段粗壯的樹枝,他的刀已經不知所蹤,只得用匕首慢慢削弄,道:「我尚且活著,你怎麼可能死?」十三怔了怔,想起墜谷的剎那,顧秋寒用雙臂和身體護住自己,這時他臉頰青腫,衣衫破爛,確比自己要狼狽得多,不由芳心一暖。

顧秋寒把削好的樹枝遞給她,道:「走吧。」十三接過來,當作拐杖拄在地上,可是剛剛站起一半,便又「哎呀」一聲,坐了下去。顧秋寒吃了一驚,見她額頭香汗淋漓,表情十分痛苦,問道:「怎麼了?」十三道:「我的腳斷了,好痛……」顧秋寒叫苦不迭,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她若無法正常行走,受累的無疑又是自己。

他除去十三靴襪,見那段雪白的足脛果然腫起老高,但並沒有骨折的跡象,舒口氣道:「傷筋未動骨,沒什麼大不了的。」十三抗聲道:「你看不到它腫了嗎?」顧秋寒沒好氣的道:「我還以為你原本便這麼胖。」十三氣結,正待發火,卻見顧秋寒背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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