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天上人間,此去為縱橫 第一百三十一章 那麼你是誰

老嫗蘇萍一雙失去神採的目光,回覆了幾分湛然之光,心道,果然如此。

在陸北剛來青丘之時,她就憑藉著血脈天賦有所感應,本以為還是錯覺,不想竟真的是大能來臨?

莫非這是一尊真正的不朽金仙?

定是金仙!

也唯有如此,才能解釋魔佛老人,那深藏於心底的忌憚。

這種忌憚給人的感覺好似由來已久,甚至和這位陸道人方才強悍擊殺嘯月妖王,所展現出來的攻伐之能,並沒有絲毫關聯!

金仙大能和我青丘竟然有著因果牽連,且這位大能還能出手相助,這……老婆子死也瞑目了。

念及於此,幾近油盡燈枯的蘇萍,心中頓生欣然。

又轉而看到了神思不屬,眸光定定的蘇青璃,心中仿若划過一道亮光,望著陸北的目光不由更是多了幾分熱切。

魔佛老人神情冷肅,目光陰沉,不再出言和解。

而今,唯有戰!

魔佛老人兩眸猛然睜大,身後一具陽神法相虛影現出,魔氣化作一襲袈裟,伸出手來,一根白骨森森、血絲饒線的禪杖落在掌心。

「鐺鐺。」

魔佛老人一把握緊,辛銅之環急劇晃動,發出陣陣清脆的聲音。

左手輕輕摩挲,低聲喃喃道:「陸道友,此杖為白骨追風,四萬三千前,隨貧僧從南疆一魔道小卒,一路殺伐而成天仙,本座困在真仙門外,後偶遇一大德高僧點撥,悟得『一念之間,佛魔即我』的真意。本座心存慈悲,縱然屠戮眾生,十步之內,血化澤國,也可登臨道之絕巔……本座遂成長生真仙,真仙巔峰,而後此杖再也未曾動用。」

魔佛老人頓聲說道。

心中也是感慨不已。

「那人,一定是個邪僧。」

陸北面色肅穆,丈三之高的陽神法相同樣無聲現出,渾身雷弧噼里啪啦。

靈台一點水滴印記熠熠閃爍。

忽而眸光低垂,望著手中的六根清凈竹,一雙冷眸急劇閃爍,緩緩道:「他說的在理。」

話音未落,兩道魁偉法相身形驚散一路煙雲。

一道翠羽流光恍若九天點落,向森骨之白形成的光幕碰撞一處。

「轟。」

陸北後退十餘丈遠,單手握緊掌中綠意瑩瑩的翠竹,望著不遠處的魔佛老人的目光逐漸凝重。

「撲簌簌。」

那是額角的一縷髮絲被氣浪掃落,汽化成灰的聲音。

魔佛老人肩頭之上,一個窟窿赫然現出,血肉邊緣燃燒出青紅二色翻滾的火焰。

「滋滋。」

魔佛老人冷哼一聲,左手一把將火焰按滅。

「妖火,木行本源……陸道友怎麼不使出你的星斗之術了。」

「這點兒可不夠看!」

魔佛老人揮舞白骨追風,奮起砸下,精氣神三花被此魔調動三成。

白骨追風,快若一線,且是可以不斷延長的直線,向陸北砸落。

陸北冷哼一聲,揮手一道掌印打出,血意瑩瑩之中,無數絲線纏繞繁複,恍若紅塵人心,包羅萬象。

「嗡。」

禪杖之上的辛銅之環高速顫抖,劇烈嗡鳴。

而那禪杖之下,一隻肉掌輕描淡寫地接住。

「煉體,真身境界?」

魔佛老人胸口劇烈起伏,盡量以一種訝異的語氣說道。

「是啊,一門很是雞肋的神通,陸某都沒怎麼用過。」

陸北左手擋下白骨追風杖,嘆了一口氣,這時目光微動,感知白骨杖上的殺戮魔意,脫口贊道:「真是好靈寶,可惜遇人不淑。」

「你找死。」

魔佛老人怒聲道。

方才,陸北縱然說魔佛老人為仆,此魔仍是神色不變,但卻被陸北隨口說出的一句話,激得心緒難平。

蓋因,如魔佛這樣的長生真仙,自然不會輕易為陸北言語態度所動,但卻被陸北來自本心的質疑而驚怒。

那一個可惜,正是質疑他魔佛的道。

白骨追風杖,白骨化光,森森如妖,向陸北攔腰斬去。

陸北神情默然,以後天靈寶六根清凈竹與其爭鬥一處。

「轟。」

突然一點翠色光芒出,一簇黑色血花閃現,魔佛老人神色慘白如紙,望著身後的陸北,複雜和驚懼交織一處,吶吶道:「為何……」

哪怕胸口和兩肋赫然有著兩個蓬蓬燃燒的血洞,始終難以癒合,也是沒有被魔佛老人其放在心上。

「你是想問,為何我懂你的道?」

陸北收起六根清凈竹,平靜地望著魔佛老人,目光露出思索,頓聲道:「其實,你既不是魔,也不是佛。那麼,你是誰?」

「你是誰?」

「是誰?」

「誰?」

仿若一個巨大的無形囚籠自無盡虛空,向魔佛老人壓迫而來,一聲聲叩問在魔佛老人的真靈之中。

魔佛老人蒼老的目光滿是迷茫,「我是誰?我是誰?」

繼而目光漸漸失去神采。

慘然一笑,他竟然不知道他是誰,他早已遺忘當年那個魔道卒子,曾經的過往。

……

那一年,一個粗布衣衫的黑臉少年,身形踉蹌著離開了身後燃成彤彤火光的南疆村寨。

那一雙仇恨的目光,在暗夜之中,怨毒的令山道上攔路的野狼,都不敢和他對視。

我徐元定要滅元魔宗滿門!

對於少年而言,宗派和滿門這等完全不匹的辭彙,卻是他能發出最為惡毒的詛咒。

那一年,黑臉少年拜入南疆某個魔宗下的一處魔洞,不久就變成了一個長著一臉毒疤,醜陋面容的青年。

從此,他道號叫魂煞,元魔宗血沉洞的小師弟。

第一次顫顫抖抖地從背後插著藍色匕首,嘴中吐著血沫、兀自怒視著自己的同門師兄身上,取出一顆紅色丹藥。

山洞之中稀疏的光線抖落,陰影相疊交錯……將那一張欣喜若狂的醜陋面容,映照得幾近扭曲。

那一年,成就天仙的黑臉老人,臉上駭人的毒疤,早在成就神仙道行時不見。

一天月圓之夜,他偶過一處村鎮,途徑大江之旁。

忽見一對兒盲啞姐弟,弟弟落入江中掙扎,伸著兩隻手臂在滾滾江水之中浮浮沉沉。

姐姐望江低聲抽泣,聞聽嗚咽之聲,撕心裂肺,痛入斷腸。

他不覺神情恍惚,隨手救下落水之人。

卻不知何時,遠處一個身穿月白僧袍的僧人,踏江涉水而過,他神情專註,不時抬頭看天,仿若在滿月普照的天穹,看到了永夜。

輕輕在天地間,發出一嘆,那是怎樣的嘆氣聲?

悵惘,寂寥,還有一絲絕望。

這時,猛然回頭,那一張莊嚴華美的面容上,望著神色不善的魔佛老人,一雙眸子溫潤平和,卻給人一種天上明月難爭其輝的感覺。

僧人倏然展顏一笑,「你原來會救人。」

並不是以疑問和驚異的語氣,好似平常至極的話語,卻充滿理所應當的篤定。

一言落下。

從此,南疆少了一個殺人無算的魔頭,多了一個喜怒無常的魔佛老人!

……

「我是誰?」

一層薄薄獄雷網落在兀自喃喃自語、目光複雜、面色恍惚的魔佛老人身上,此魔仍無所覺。

先天靈寶,煉妖壺藏青之光遮蔽天地,如水嘩嘩流動。

壺口之中驟然爆發一股巨大的吸引力。

「我是……元哥兒……」

這聲音並未傳遠,只見黑光一閃,就是將重傷瀕死的魔佛老人納入其中,天地人三才之勢幽幽轉動,禁制鎮壓而落。

陸北收起六根清凈竹,沉寂的面容上,卻無任何喜色流露。

忽而仰頭望去,卻不知何時,夜幕深重。

但見周天星斗,璀璨奪目,亘古永恆,絲絲縷縷的清光灑落,仿若不曾見過天地的任何變遷。

陸北的心頭忽然浮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句話。

「陸北,三界所謂的長生之輩,多如漫天星斗,不多你一個陸北,也不少你一個陸北……你願意做那樣的真仙嗎?」

他不願!

從一開始。

「這……」

蘇青璃一雙鳳眸滿是驚詫之色,小巧檀口微張,櫻顆貝齒在映著星光晶瑩閃閃。

一個荒繆的念頭在心中浮起,三言兩語之間,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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