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臨南贍,術法不輕傳 第八十五章 衡陽漸在望

衡陽郡

湘水上游。

數株枝繁葉茂的秋桂,開著淡黃色的細小花朵。

清風微微,濃郁熏迷的芳香。將一處由八根紅漆柱,高高挑起的四角飛檐古亭掩映其間。

古亭之上,一方石桌,數只石凳。

兩個道人相對而坐,談笑風生。

其中一人灰布衣衫邋遢,腦袋出奇碩大,卻戴著一頂灰色小氈帽,斜背著一個黃皮葫蘆。

其人眉骨高聳,面相古奇,目光明亮,臉膛紅潤恰似嬰兒。說話之時,如蒲扇一雙大手不時拿起搭在石凳上的一隻長條黑色扁拐頓地。

另一人,頭梳雙抓髻,紅彤彤的臉膛上一雙大眼睛,格外有神。

其人手執一柄破爛芭蕉扇子,衣衫隨意,袒胸露乳。言談之際,美髯微拂,聲如洪鐘。

二人閑談之間。

後一人驚奇問道:「李道兄,你這扁拐寶光隱隱,靈性透體,可是有什麼來歷不成。」

鐵拐李笑道:「貧道這柄扁拐卻是太清祖師,取來蟠桃園一根三千年蟠桃的枯樹枝煉製,不僅能識晴雨,知寒暑,還能當兵器使用。」

漢鍾離聽聞此言,嘖嘖稱嘆。

鐵拐李嘆了一口氣道:「可惜,靈寶雖好終是外物。不如我等自身修為緊要啊。」

漢鍾離笑道:「前日,李道兄不是剛作了一場功德么,修為也提升許多。為何還有這些話來。」

鐵拐李無奈道:「長生真仙,性命雙修。未得道前,肉身更是不可損傷。唉……貧道這一具肉身畢竟不是自己的。用得是極為不爽利。」

原來三百年前,在泰山之時,鐵拐李在凡間收了一個孝子楊任為徒。

一日,鐵拐李修為方至神仙之境,心中喜悅。元神出竅,遨遊三山五嶽,好不逍遙,以至於忘了時辰。

而代為照顧肉身的徒弟楊任,修行未久,肉眼凡胎,見自家老師軀體冰涼,氣息全無。就以為老師駕鶴西去,魂歸幽冥。

嚎啕大哭著將老師的肉身焚化,哀慟不已。

結果鐵拐李元神回來一看,被氣得目瞪口呆,差點吐血。

頓足大呼道:豎子害我。

但此時肉身已經燒成焦炭,搶救都來不及。

雖說神仙脫質升仙,能夠斷肢重生,但起碼你肉身得存在呀。

肉身對於長生何其重要,若非楊任是無心之失。那一日,老李非得活劈了這個孽徒不可。

最終,還是文始真人手持太清符籙,來泰山解說因果。

鐵拐李方知,此事其實與楊任並無多大關係。說來,還是鐵拐李自己當年種下的因,才有今日之果。

鐵拐李長嘆一聲,無奈奪舍了一個餓凍而死的又黑又瘸的邋遢乞丐。

好在太清祖師批言,自己可異相成就真仙。又從蟠桃園中取來一根蟠桃枯枝,為自己煉製了一件真級靈寶。

不過,以前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少年道人,卻自此成了一個邋遢的瘸子,不能不說令人哭笑不得。

漢鍾離捋髯,微微笑道:「道兄,也不必太過擔憂。既然太清祖師言及我輩有真仙之緣,只需靜待機緣即可。」

鐵拐李聞言,也是笑道:「二三百載過去,貧道也已經看淡了。不說這個了。」

鐵拐李笑道:「鍾道友,怎麼沒見你那位得意弟子。」

聞聽此言,漢鍾離忙擺擺手道:「道兄,莫要這般說。昔年,貧道雖於呂純陽有傳道之恩,但現在還是以道友相稱為好。」

鐵拐李哈哈一笑,手指輕輕點著漢鍾離,朗聲笑道:「鍾道友,這位呂道友可不簡單啊,修為真是突飛猛進,短短六百年,就要叩問真仙之門了。」

漢鍾離淡淡笑道:「純陽道友,底蘊深厚,有這進境也不稀奇。」

鐵拐李目光一怔,似有所思,微笑道:「也是。」

這時,漢鍾離笑著提議道:「對了,聽說衡陽郡城,新開了一家酒館,酒香十里可聞,我等去看看如何。」

鐵拐李慨然道:「正合我意。」

二人平日都是頗愛杯中之物,提議之間,說走就走。

倏然,秋風輕搖桂子,此地只余桂香幽郁,徘徊不散。

……

衡陽郡,官道之上。

車夫揚起馬鞭,馬車歡快地疾馳,拋下秋日下的一路風景。

車廂之內,劉海面容慘白,胸口起伏不定,一臉心有餘悸地道:「陸公子,方才多虧你了,要不然,我們就要遭了賊人加害。」

想到方才的情景,劉海仍是後怕不已。

先前馬車途徑一道山高林密的峽谷之時,幾十名衣衫破爛的難民,突然凶神惡煞,手持棍棒沖了出來。

吼著讓陸北等人下車,並且交出身上財物。

就在車夫嚇的瑟瑟發抖,暗悔不該貪圖陸北給予的十兩銀子,冒著莫大風險來衡陽郡之時。

陸北從馬車越出,雷霆出手,一劍將為首的三名匪首,盡數削去首級。

回想當時劍光閃耀,血箭噴出三尺。

而少年目光冷峻,一身素袍纖塵不染地立身於噤若寒蟬的群匪之中的一幅畫面。

劉海現在腿肚子都直轉筋。

轉眼望向端坐車廂一側,沉靜不語,神情淡淡的少年,心種驚懼駭怖。

尤其是當時,陸北眉頭皺起,臉帶寒霜,竟然將那些企圖落荒逃跑的賊人,一一殺死於山道旁。

自己還大聲質疑,言其手段太過凶戾,血腥殘暴。被陸北冷冷瞥了一眼的情景。

劉海當時心中寒氣直冒,背後冷汗都沁出來了。

想他久在山中砍樵,一些兇惡的猛獸也是遠遠見過的,但何曾見過那般冰寒的煞目。

車廂中,見劉海此時目光閃爍,神色慘白。

陸北淡淡笑道:「這些賊人,或許平時也是些善良的老百姓。然而,一旦成為餓昏了的暴民,所作的事情與禽獸也就沒有什麼兩樣了。」

聽聞此言,劉海目光獃獃地道:「陸公子,卻是說的不錯。我哪能想到,剛才那些看著如此老實巴交的人,何以如此殘忍。我原本還以為他們都是被戝首裹挾的呢。」

想到先前,陸北冷著臉,拉著自己去那些賊人山寨中的場景,劉海胃裡就又是一陣翻湧。

人間煉獄,喪心病狂。

山寨里,一些女子衣不遮體,目光獃滯地望著他們二人。

寨中空地,架著一口大鍋,下方灶火未熄,咕嘟嘟地煮著肉。

香氣和熱氣四溢飄散,當時就勾起了劉海的食慾。

陸北一把拽著劉海向大鍋看去,劉海赫然發現其中竟然煮著……一大鍋人肉。

從滾滾的肉湯中,一個嬌小的骷髏頭骨,不難看出……簡直不忍卒讀。

念及此處,劉海面上尚存著驚異與不適,突然就問道:「陸公子,你是怎麼看出,他們吃……哪種東西的。」

陸北身形挺拔,目光悠遠,神色漸現緬懷,似乎想到了什麼。

幽幽回道:「他們的眼神不正常……那不是看同類的眼神。」

劉海默默地咀嚼著陸北的話語。

陸北前世在非洲小國作傭兵,那是個饑荒與戰亂常年連綿不絕的神奇地方。

這樣的人間慘劇,他早已屢見不鮮。

不過,這些就不必說。

車內,氣氛漸漸安靜沉悶起來,只有馬車咕嚕轉動的聲音迴響在心思各異的二人耳畔。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