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6章 羯主末路

信都城內的混亂,一直持續到了第二天的清晨,隨著王師以雲梯等器械正式登上信都城牆,才稍稍有平復下來的跡象。

辛賓站在信都東北角城牆位置,俯瞰這座羯國繼襄國之後的新都城,目中所見,無絲毫與繁華、雄壯有關,包括據此不遠、營建近半的宮苑。宮牆苑台之間,到處都拋撒著橫七豎八的屍體,同時還殘留著大片大片猛火熏烤所遺留下的黑灰痕迹。

堅固的堡壘,往往由內部被攻破,更何況信都城本就談不上是什麼堅不可摧的雄城。

垣牆上同樣堆積著大量的屍體,幾乎無處落足,而通過對這些羯卒屍體的檢查可見,真正直接死於王師流矢之下的少之又少,而絕大多數死去的羯卒,還是喪命在彼此的廝殺之中。死狀千奇百怪,屍體之間所遺留的器械也全無制式可言。

隨著王師登上城牆,朝陽下依稀可見城內仍然不乏濃煙翻滾、混戰不止的區域。

也有一部分衣衫襤褸之人聚集在王師所登上的這一段城牆下,眼見王師士卒身影不斷出現在牆頭上,表情自有一股癲狂的凌亂,甚至已經不能表達他們此刻心底那複雜的感想,只是匍匐在地上不斷頓首,以此來表示對王師歸降。

「那一片宮舍便是禁苑所在,護、護國寺在那一處……」

夜中也有羯軍中的晉人士卒越城投降,此刻被引至辛賓身側,戰戰兢兢的指著城中不同區域介紹城內的分布情況。

王師三千餘眾,想要完全控制住信都城還是有些難度。辛賓也並沒有即刻下令掃蕩全城,先在城頭處清理出一片據點之後,便先派兩營六百卒眾直入不遠處的羯國禁苑,將這一城內核心控制起來。

王師入城的消息也在城內飛速傳播開來,越來越多城內倖存者眼見逃脫無望,俱都棄械歸降。辛賓又派出一部分兵眾將這些降卒整理一番,然後下令讓他們清理出早被木石雜務填充堵死的城門。

如此一番忙碌,又過了將近一個時辰,距離此處最近的一處城門終於被清理出來,而後辛賓才率領一部分王師主力由城門入城。

雖然昨夜的混戰之後,已經有相當一部分部伍卒眾越城出逃於四野,但此刻留在城中的,數量仍然頗為可觀。逃又逃不了,防又防不住,這一部分卒眾也只能棄械歸降。

隨著王師自城門處進入信都城,他們便在各自兵長頭領的帶領下,匍匐於道路兩側,哀號乞饒求活。

很快的,單單聚集起來的降卒,便超過了此刻王師的總兵力。但隨著一夜內亂,原本城中權貴人物或是出逃,或是橫死,單純數量上的優勢已經遠不足以再次激發這些人心中凶厲。

更何況,作為王師多年宿將,在還沒有完全控制住城內局勢之前,辛賓更加不會讓這些降卒輕易看穿王師虛實。畢竟,拋開信都城池所具有的政治意義,不過是王師在征伐過程中又攻破的一個新目標而已。在王師壯大的過程中,已經積累了豐富的納降納俘的經驗。

在王師將士的喝令下,這些降卒們紛紛指認出原本羯軍城防體系中的將領、兵長,自有王師虎狼之卒沖入將這些人逮捕受壓,敢有反抗者,就地格殺!

於是,原本在這些降卒們看來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羯軍將領們,此刻在王師威勢之下一個個形如待宰羔羊,不免更加深刻意識到如今的信都城,的確是已經變了天。

通過這種簡單粗暴的手段,便能直接有效的完成權威的破而後立。而那些踴躍指認羯將的降卒們,則就有幸成為王師優先認可的歸義之眾,作為一股重要的助力幫助王師在這座殘破城池中構建起新的秩序。

有了這一批城內降卒的幫助,對城池的清理、對降眾的整編、對頑抗之徒的清除,諸多事務一起展開。

這一批被挑選出來的降卒們,各自對於身份的突然轉變有著極強的適應性,他們本身對於城池內部情況便更了解,此刻為了體現出自己的價值,對於之後城務種種,甚至比王師本部士伍要更加熱切上心。

有了這些人的配合,王師對於城池的控制力度也是進展喜人。更多的城內倖存人眾被搜集出來,城池的主幹道也在很短的時間內便恢複了暢通,更重要是許多原本羯國上層人物一個個被揪了出來。

有了這些羯國權貴俘虜,辛賓對於信都戰鬥前後局勢的變化便有了更加全面的了解。

這些訊息都是需要載錄於戰報中,之後呈送大將軍親覽,作為論功行賞的重要憑證,自有獨立於作戰系統之外的勛事參軍負責整理,也將其中有助於當下情況的資訊與將主共享。

辛賓也由此了解到信都在這一段時期內所發生的諸多局勢變化,當了解到王師之所以能夠攻破城池,最直接原因在於此前把控城池的張豺父子突然向一些同盟者發難,這一條訊息被辛賓硃筆勾勒出來,表示存疑,還需更多佐證。

因為早年有潛入當時還是中山王的石虎府下任事的獨特經歷,哪怕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但是對於張豺這個石虎麾下重要的追從者,辛賓還是印象頗為深刻。

雖然當年有著諸多的限制,他也沒能與張豺發生什麼直接的接觸,但哪怕通過前後事態分析,也覺得張豺父子選擇發難於城中的時機實在是有些古怪,這當中肯定還存在著別的內情。

不過這些被擒獲的羯國權貴們,他們所能了解到的訊息也多是道聽途說,更不會了解更深層次的內情。而真正了解事情始末的人物,如張豺之子張萇,已經有確鑿證據指明,其人早在混戰的後半段率眾出城,向西北方向流竄逃亡。

確定仍然在逃的羯國上層人物,還有羯主石虎的皇后劉氏並太子石世等人,只是混亂中也沒人能說清楚這些人的逃竄方向。

當然這也跟王師眼下所掌握的情況仍然粗疏有關,還需要繼續深挖梳理。隨著時間的推移,諸多細節線索被披露出來,迷霧自然也會逐漸消退。

追擊信都城破前後那些羯國逃人,並不是辛賓的任務,他也沒有足夠的機動力量去進行追擊,但若能夠掌握更多的翔實情報,對於其他幾路王師的追剿殘敵也能提供更多的便利與幫助。

果然,到了第二天的午後,王師在清理禁苑過程中發現被人藏匿在一處偏僻宮舍中的許多屍體,在其中就整理出了羯國魏王石苞的屍體。察其死狀,很有可能是死於亂卒殘殺,施暴者何人已不可查,這一樁功事自然也要記在破城的王師頭上。

諸多細節線索,如雨後春筍般不斷湧出。但在這當中,辛賓卻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現象,那就是作為羯國最重要的兩個目標,羯主石虎與權臣張豺,居然都沒有確鑿訊息指向他們。

作為王師審問的重點問題,所得到的答案自然也是極多,眾說紛紜,不一而足,能夠得到驗證的卻是少之又少。這就造成一種怪異的現象,這兩人明明全城皆知,但卻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根本就沒有確鑿的證據指明他們究竟是生是死,又身在何處。

甚至就連張豺的家眷都在之後大索全城的過程中,被從一處民宅中搜了出來。但就算是這些張氏家人,都不能提供張豺確鑿所在。

至於羯主石虎,則有許多羯國權貴證詞指明其人被張豺幽禁于禁苑中,可是王師接連幾日不眠不休,幾乎將禁苑翻個底朝天,而石虎的兒子石苞的屍體,就是在搜索過程中從一處枯井中打撈出來,但卻唯獨不見石虎,甚至不見其人被幽禁此中的確鑿指向。

很顯然,要麼是張豺欺騙了這些羯國權貴,要麼是這些權貴欺騙了王師。之後通過斬殺十幾個羯國權貴,辛賓算是確定前一個可能更大。如此說來,羯主石虎有很大幾率是被屬於張豺的部曲裹挾出城逃亡。

可就在辛賓正略帶遺憾準備將此重要情報傳告大都督謝艾時,事情又有了一個突破性進展,那就是張豺的屍體意外被發現。

時間已經過去了幾天,這一具屍體本就死狀恐怖,近乎被殘忍分屍,此前由於清理護國寺外圍被隨意拋棄於外,還是王師在接到張豺死在護國寺外街上這一訊息再作複查的時候,才通過屍體攜帶的兵符等物確定張豺的身份。

有了這一個意外的發現,辛賓原本失望的心情復又怦然而動,告示全城凡晉胡之眾、只要能夠提供有關羯主石虎的訊息也能驗證,俱都給以高額犒賞。

然而真正打破這一僵局的,還是辛賓突然而來的一點心血來潮。那就是他突然回想起當年潛伏羯國舊事,得了祖約許多關照,才能成功返回淮南創建功業,如今他率部攻入羯國都邑,際遇已經大為不同,也想在公事之餘對祖約稍作回報,讓人搜索祖氏家人稍作關照。

通過這一條線索,辛賓才突然發現祖約的兒子祖青居然曾經一度在羯主石虎與權臣張豺之間擔任某種重要角色。這個祖青,是羯主石虎所器重的羯國新貴,是張豺倚為臂助的親厚婿子,同時還是原本羯國中的重要將領。

也無怪辛賓會忽略祖青身上這一條線索,首先祖青在信都城中達於最顯赫的時期還是在年初護國寺事變前後,等到張豺上台弄權,祖青在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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