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9章 豎子狂悖

那個趙生,雖然只是一個卑微的閹人,但也因不乏狡黠智謀兼又溫順機靈,而被石宣引為心腹,出入之間不乏逢迎,又哪裡受過這樣的羞辱。

可是石氏諸子,性情俱都乖張暴戾,所作所為絕難以人情常態度之。譬如眼前,趙生做夢也想像不到,自己因為一個閹人的身份,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剝除衣衫、任人賞玩。

閹人體軀本就殘破而心存一份自卑,如今這份缺憾坦露在外供人欣賞,一時間更讓趙生羞憤欲死。他拚命蜷縮佝僂著身軀,那的確是比尋常人肥白一些的體膚更因羞憤而染上一層殷紅,落在旁人眼中,鬨笑聲則不免更大起來。

石韜也是玩心大起,揮著手中劍鞘抽打在那閹人背肌上,眼見閹人體膚肉眼可見的泛起紅腫,口中不免嘖嘖稱奇,片刻後他才收起玩鬧之心,復歸席中坐定,指著那仍佝僂成一團的趙生冷笑道:「我那個兄長,盼我橫死之心是有,說什麼手足情深,愛惜及我,你這個閹奴若再敢如此欺詐作言,我即刻將你臠割帳下!他因何遣你召我,還不從速道來?」

那個趙生這會兒滿懷憤懣羞惱,臉面上更是涕淚橫流,哽咽著連話都講不出,姿態令人望而生厭。一直到先前剝下他衣衫的悍將又上前狠踹了他幾腳,哭聲才漸漸收起,只是仍然沉默著,只是連連叩首乞饒,可見思緒已經徹底紊亂,不敢急於發聲。

閹人雖然不作回答,石韜卻仍自作自說道:「南虜沈維周,何等樣人物,往年是能與主上分水抗衡的人物,他所布設的河戍防務,豈是我那個蠢鈍如豬的阿兄能夠一腳踢開?什麼大功在握,真是笑話!若真大功輕易俯拾,主上又何必後發親臨,還要自國中召我來戰?」

講到這裡,他又撫著頜下短須不乏自憐道:「那沈維周姿態如何,我是不曾親見。但常聽人言,其人秀出南土,風采絕人,遍覽河北,唯我能稍分顏色。耳聞終究是虛,倒不知今次南面用事,那沈維周會否親自駕臨。他是能力克主上的南國英秀,我倒不盼能奪他光輝,但能讓他知我河北並非無人,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如今南北勢力翻轉,羯國在談論南面人物時,也不敢再如以往那樣輕蔑小覷,特別對那個屢敗他們的南國權臣,也都心存一份敬畏。因是聽到石韜這麼說,也都紛紛附和,言之鑿鑿殿下風采志力幾追其人,已經算是非常的讚譽了。

「還是不可小覷英雄啊。我與那個沈大將軍,雖然都是不入中國的邊夷出身,但我畢竟仗恃父蔭,也還沒有稱誇世道的事迹,他卻已經能夠分抗主上,我比他終究還是稍遜幾分,但也勝在盛年可追,春秋之後,還不知優劣何人呢。」

如此言辭,對石韜而言已經是難得的謙虛,事實上在他眼中,整個河北除了當頭的主上石虎,如太子石邃、兄長石宣之類,都不過家門愚蠢犬才而已,不值一提,而對於少年當國的南人沈維周,則有一份才力、功業上的認同與敬慕感。

且不說帳內這主僕上下的吹捧比較,那個閹人趙生這會兒也總算是收拾好了思緒,他雖然心中恨極了石韜與帳內眾將,但這會兒作為板上魚肉,也是不敢要強,繼續恭聲說道:「大王誠是睿智,身當重任、智計在懷,難怪主上強軍付予……」

「廢話不要多說,主上任用如何,是你這賤奴能夠議論?河南隱秘如何,速速道來,否則我便打落你滿口齒牙!」

石韜又冷哼一聲道,語調倒是緩和幾分,也是因為這個閹人說到了他的得意處,主上愛惜他是因他智力可用,不像他的兄弟們恃勇而驕。

趙生這會兒仍是赤裸著身軀,但也不敢再討要遮羞之物,只能快速說道:「晉軍西出者眾,碻磝營防空洞,平原公大軍叩關得入,這一點確是不虛。但津口營內物貨缺乏,並無厚儲,大軍難免用急。國中儲用,還要敬待主上大軍,我家殿下也不敢輕率耗用,更兼碻磝直當河南腹心……」

「南人經營得力,確是優於我國中,大軍野遊幾日,所得已經頗豐。只憾南面作戰,舟楫匱乏,無有精騎南發,用兵難免遲緩。且碻磝失守之後,南人周邊幾部也都倉促應援……」

石韜聽到這裡,臉上便流露出幾分果然如此的神情,繼而便自作聰明的補充道:「南人虎狼之眾,即將畢集碻磝周邊,你主擅自南擊,已經違背主上所命,更因斬獲不及預期,恐於主上責問,因是要請求我南下馳援、以削減自身罪過?」

趙生聽到這話,臉上適時流露出幾分隱秘被窺破的慌亂,之後又連忙垂首道:「除此之外,我家殿下也確是存念要與大王修好。晉軍河南幾路,除泰山沈牧之外,俱都尋常郡卒鄉曲,大王雄軍入南,則必馳騁無阻,收盡河南精華之用……」

「泰山沈牧?這名號我倒也聽過,據說是那沈大將軍門內從兄,其人擁眾數萬、陳兵在南數載之久,竟然無功與河北,可見也不過是一個庸碌之選,沈大將軍徇私托重、門蔭幸攫之徒罷了,與我那個劣兄倒是相配。他們兩個庸劣之徒,一南一北,養賊自重……」

聽到這裡,石韜又插嘴說道,神態間對於自家的兄長石宣和南面的沈牧俱都充滿了不屑。

趙生滿臉的尷尬,但還是硬著頭皮說道:「舊年我家殿下因軍資睏乏,觸犯大王,心中也常報遺憾。而如今太子更視殿下為仇敵,彼此更難共存。殿下與大王骨血親厚,遠勝其餘,如今得執河南門戶在手,便也想將大功與大王共享,並呈主上,俱得歡欣……」

「他倒是打得好算計,既然打算與我修好,為何不自己取來南人資貨呈送於我?說得再好聽,不還是要招引我南去做他強援?我即便是向南,收取南人資貨,那是我自家奪來,與他又有什麼關係?他想用旁人家財致賄於我,請我助他奪取儲位,這誠意也實在可笑了一些!」

石韜聞言後便大笑起來,一副早已料定且不為所動的模樣,但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已經是大為意動了。畢竟南人殷實遠勝河北,就連石虎都要錙銖必較,哪怕是他們這些藩子,手中可以揮霍的錢糧也實在有限得很。

石韜直接道破石宣想要恃於功事而謀求太子之位,但帳內眾人卻並不感到意外,彷彿石韜所言不過只是尋常小事罷了,而非一國儲繼國本的大事,羯國內部風氣如何,可見一斑。而石邃的儲位搖搖欲墜,也成了一種共識。

石韜講起這個問題的時候,臉上並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雖然他也是石虎的兒子且頗受親愛重用,未必沒有機會爭取此位。但相對而言,他對此並不怎麼感到急迫,最起碼不像石宣那樣箭在弦上、迫在眉睫,如果不掙扎求進,便要被太子石邃除殺。

所以對此,石韜倒是不乏豁達,指著趙生笑罵道:「我那兄長,才智本就有限,他所以矢志奪位,少不了你們這些閹奴賤種的攛掇,妄想恃主驕貴。且不說目下主上盛年雄志,遠還未到老邁昏聵之境,就算放眼於外,尚有南國大敵,就連主上對此都憂慮為難,這些家門蠢材即便得位,又有幾人是南秀的對手?屆時不還是要依仗強藩重輔……」

講到這裡,石韜便陡然一頓,而後指著趙生說道:「我既然率軍南來,就不是做觀望之想,必要南下與賊軍一戰。但我也絕不是你主能夠隨意驅使,他與太子誰勝誰負、誰生誰死,我不在意,也太遠了。但他若想讓我南下奔援,只將門戶借我,這誠意太小了。你這閹奴也不能替他決斷大事,這沒關係,記住了我的條件,轉回去仔細稟告你主,差了一條,休想迎我片甲過河!」

趙生也知石氏諸子性格乖張怪異,不能常情度之,早知今次不會太順利,聞言後只能連連叩首應是。

待到記住了石韜開出的條件,他才終於得以膝行退出,離開大帳一段距離之後,才剝下隨員的衣衫披在身上,之後便懷著滿心的恨意,沿著新開鑿而出的興國渠順流而下,返回碻磝。

回到碻磝之後,趙生便將石韜所開出的種種條件一一回報。

這些條件,在外人看來也都不乏可笑,比如某年某月、石宣搶了石韜多少錢糧、役戶,此刻便要成倍補償回去,並要袒臂出迎、以示告罪之類,還有搶來的資貨彼此之間該要如何分配。其中比較重要的,便是要提供多少戰船給他用於運載資貨,並將碻磝津讓給石韜一半等等。

「豎子貪鄙,實在可恨!我難道是為自己富貴前程打拚?如此關乎國運大戰,他竟還要與我做庭門私爭!」

聽到趙生轉述石韜的條件,石宣便忍不住破口大罵。但他眼下處境實在算不上好,除了上游滑台的晉軍水師越來越放肆侵近碻磝之外,南面的晉軍也已經漸漸沿濟水而上逼近此處。

而他向河北請援,除了石韜這裡之外,之後又向平原聚集的各路軍隊也有求告。但那各路將主只言不敢違背主上告令而拒絕出兵,私下裡卻都各自開出價碼,他們都以為石宣奪下碻磝津後,肯定是大收利是,趕在這個時候敲詐分潤。

為了儘快免除孤立無援的狀態,加上石韜所部龍驤軍也的確是雄軍可恃,令石宣兼并之心甚濃,沉吟少許之後,還是決定有限的答應石韜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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