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6章 衛水激戰

衛水是黃河北岸一條不甚出名的支流,發源於魏郡,自汲郡注入黃河,本身河道不算深闊,每每黃河水漲,總會發生程度輕重不一的倒灌。

因此這河流注入黃河的口徑極為模糊,形成大片的灘涂沼澤,需要穿過這些綿延幾十里的沼澤地帶,才能抵達真正的河流幹道。

因為這樣惡劣的地理環境,汲郡也並未在此設置什麼營壘駐軍,只是左近一些豪強分割佔據,在這裡經營一些漁獵之類。

田尼那艘規模稍大的座船被留在了下游渡口處,至於其他的兵眾,也都被打亂原本的部伍均勻分布在四十多艘戰船上。

這一次出兵,唯一稍可安慰就是戰船的損失並不算太嚴重,除了十幾艘舢板輕舟加上搶灘沖堤所損失的那三艘戰船外,余者俱都保全下來。這也是因為靈昌津的淮南軍幾乎沒有舟船用於作戰,一旦汲郡兵撤軍,也就沒有了追擊的手段。

但這並不足以令田尼心情變得好轉起來,這一路上,他的臉色陰冷的可怕,甚至親自鞭打斥罵那些不儘力的棹夫船工。而他所乘坐的戰船上,氣氛也是壓抑到了極點,除了船槳拍打水浪聲之外,幾無絲毫人聲發出。

當船隊抵達河口沼澤的時候,速度難免降低下來,這裡雖然看似碧波蕩漾,但有很多地方其實僅僅只是一層淺水而已,根本不能承載舟船通行。所以需要有經驗十足的船工舵手領航,才不至於擱淺於此。

碧波無垠、沒有什麼參照物的水面誠然容易讓人迷途,但這一片沼澤分布的諸多河洲,茂盛的蘆葦水草幾乎覆蓋大半河面,顯得雜亂無章,想要選擇出正確的通道,同樣不容易。

船首站立著幾名船工,手中持著長達數丈的竹篙探測著水流。偶爾有水草過分茂密處纏繞在船槳、尾舵上,船工們也都不敢發聲抱怨,只是用力甩開這些水草,很快雙臂便如墜重鉛,臂膀上肌肉都酸痛抽搐,整個人更是汗流浹背。

但就算如此,他們也不敢稍有鬆懈,偶或探出頭去迎面撞上那些槳舵激起的水浪,稍微感受一點涼意。

「慢一點,取弓來!」

突然,站在船側的田尼低吼一聲,向後方招了招手。近畔親兵聞言後稍作錯愕,然後忙不迭解下配弓遞到了田尼手中,繼而順著其人注視方向望去。

待到船速慢下來之後,才發現田尼所注視的那個方向上,一團稠密的水草在水面下氤氳鋪開。而在那凌亂如同麻團的水草叢中,正有一尾將近半條手臂那麼長的肥碩河魚被纏繞其中。

那條魚不知怎麼闖了進來,越掙扎纏繞在魚身上的草團便越緊密,乃至於漸漸翻轉將一半魚身都拖出了水面,曝晒在烈日下,這樣的模樣似乎持續了有一段時間,露出水面的那一半魚身早已經乾巴巴沒有了光澤。

「噤聲!」

田尼舔了舔有些乾澀的嘴角,接過一根矢鋒尖長銳利的羽箭,輕輕搭在了弓弦上,而後微微側首瞄準,緩緩拉開了弓弦。

親兵們眼見此幕,一時間或是迷茫不已,或是哭笑不得,但卻不敢打擾到主公這突如其來的興緻,只是低聲吩咐那些船工們盡量將船身操控平穩。

啪、啪……

兩聲短促的魚尾拍打水面聲,那條魚在蓄力片刻後又驀地掙紮起來,原本稍顯死寂的畫面復又變得鮮活。

看到這一幕後,田尼眉弓驀地一顫,甚至就連持在手中的弓身都微不可察的抖了一抖。不過很快,他微蹙的眉頭便又舒展開,嘴角則掛起了一絲殘忍、戲謔笑意。

因為那條魚的掙扎並沒能讓它脫離水草的束縛,只是濺起的水花落在魚身上將那一半已經晒乾的魚鱗又稍作濕潤,但是因為這一次掙扎,那團水草整體都被牽動了一下,反而將魚身托得更高,那一部分暴露在水面陽光下的魚身初時還反射出一點絢麗反光,但是隨著水分的蒸發,這一點光暈飛速黯淡下去。

「真是找死……」

田尼口中呢喃一聲,繼而斂息凝神,微微調整羽箭方向,而後驀地松弦。

噗……

箭矢入水,正中草團,繼而便濺起一團將近半丈高的水花,水面上波紋也快速蕩漾起來。

「嗬……」

船上親兵們眼見到這一幕,一時間情緒也都吊到了極點,正待要拍掌叫好,卻見那水花落下、波紋盪開,繼而一團亂糟糟的水草浮上了水面,斷裂的草莖快速在水面散開,但卻不見了那尾魚的蹤跡。

眾人只覺得一隻無形的手突然出現掐住了他們的脖子,喉嚨里則發出尾音拉長的荷氣聲。

「該死!」

一箭落空,田尼臉色更加難看,彷彿要與那尾魚角力一般,又從箭壺中飛快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繼而抬腿踏出船舷,半身探出船外,凝望著微波蕩漾的河水似乎要再將那尾已經擺脫束縛、逃出生天的河魚給找出來射殺。

撲稜稜……

正在田尼專註打量水面的時候,數丈外一叢蘆葦盪中突然響起一串野鳥拍打翅膀的聲音。田尼循聲抬頭望去,臉上頓時綻放異彩,將那一尾僥倖逃生之魚拋在腦後,弓箭上挑瞄準那一隻被驚飛而起、長長尾羽且色彩斑斕絢麗的野鳥。

他記得去年魏王曾經賞給兒子一份這種樣式的翎羽裝飾,田尼對此倒是沒有什麼興趣,但是因為自己沒有得到而耿耿於懷。歸郡之後也曾命人搜索捕獵,但這種野鳥實在太罕見,就無所得,沒想到居然在這裡被他親眼遇上。

然而那野鳥飛行的高度雖然很低,但速度卻極快,幾乎在倏忽之間,那絢麗的翎羽色彩便完全消失在茫茫葦盪深處。

「速行,速行!」

原本這只是一點微不足道的插曲,但是接連失手,卻讓田尼心情變得更加暴躁起來,怒聲咆哮,將船板都跺得砰砰作響。

船隻平穩加速,船上氣氛則變得更加沉默,誰也不敢在這種情況下再引發注意,一個個低頭含胸,噤若寒蟬。

嘩啦……「救……」

一個頗為響亮的落水聲在船的另一側響起,伴隨著人沙啞呼救聲,原來是一名船工稍作鬆弛後又陡然用力,氣力枯竭而跌落水中。

田尼持著弓大步轉行過來,看到在水面上撲通掙扎的船工,稍稍一愣,繼而便仰頭大笑起來,伴隨著張揚肆意的笑聲,他抬起手中弓箭驀地一射,正中那船工咽喉。原本尚在掙扎的身軀陡然停頓下來,而後便急速下沉,蕩漾的波紋中心很快便汩汩冒出一連串血色氣泡。

這一箭終於射了出去,雖然並不是原本的目標,但畢竟沒有走空。而射出這一箭之後,田尼心中的苦悶似乎也被這一箭帶走,眉目之間再有了神采,將手中的弓拋給身畔親兵,整個人似乎都變得輕快起來。

經過這一個插曲之後,船隊繼續前行,船行過大半沼澤之後,船隊也漸漸收縮起來,準備駛入前方漸趨狹窄的水道。

然而就在這時候,前方的蘆葦盪里突然有一群飛鳥驚飛起來,其中就包括此前在田尼眼前逃脫的彩翎野鳥。然而這會兒,船隊中人卻沒有將注意力放在那野鳥身上,而是神色警惕的望向騷亂的源頭。

一個極為複雜的聲音響起,既有清脆的葦桿斷裂聲,也有槳舵拍打水面聲,還有重物碾壓水草刷刷聲,有船藏在那蘆葦盪中!

「莫非有人偷作漁獵?」

由於田尼的隱瞞軍情,船隊中其他人並不知鄉土將要大亂,只是皺眉猜度。衛水河口這裡並不是軍防重地,偶爾也會有鄉民在這裡流連漁獵。

船隊中那名朱姓軍頭已經破口大罵起來,下令船隻向前駛進,要知道此前分贓的時候,衛水河口這一片可是劃給了他,這裡的水、草、魚、鳥全都是屬於他的!眼下抓賊當場,怎麼可能按捺住火氣。

「什麼……什麼人?」

茂密的葦盪被完全推開,呈現在眾人面前的卻不是什麼尋常漁船,而是一片碩大的平筏,平筏邊沿有人撐篙而進,筏子上則站滿了全副武裝的兵眾,持弓端弩,神情冷峻的面向汲郡兵船陣。

「敵、敵襲……」

那朱姓軍頭沖得最靠前,此時也正首當其衝,口中發出幾聲沙啞的怪叫,而後便聽到一連串的異響,視野中一片黑點陡然擴大,擴大到彷彿一片夜幕降臨,然後他便陷入到了一片漫無邊際的黑暗中,初時還能感覺到撕心裂肺的疼痛,但是很快這疼痛都如潮水般退去,死寂碾碎了他所有知覺。

「噗!」

竹筏上胡潤輕啐一口,吐出叼在牙縫間已經被咀嚼沒有了青澀味道的葦桿,抬手撓了撓圓形皮革所覆蓋、被汗水浸濕有些酸癢的盲眼眼眶,繼而那獨眼便利刃一般望向蜷縮在後方一臉戰戰兢兢的敵將王光。

那敵將王光垂首避開胡潤銳利兇狠的目光,接著又很快抬起頭來,汗水密布的臉上很辛苦才擠出一絲卑微討好的笑容,繼而便抬起頭來向前行,隨其步伐的邁動,佝僂的身軀也漸漸挺起,待行到軍陣最前方看到那些呆若木雞的昔日同袍,整個人都彷彿煥發新生,有一種趾高氣昂的味道。

「淮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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