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5章 季龍雜種

隨著奴軍入駐渦口,渦口周邊的防務局面也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大概是吸取了穎口潰敗的教訓,奴軍並未直接在渦口津渡處布置太多軍力,而是派出了大量的役力,圍堰固堤,短短旬日時間內,便在渦水靠近淮水的兩岸修築了大大小小十數個堰埭。而且大軍也並未分散於郊野中,而是在渦水東北岸砌起了幾座小城,兵眾俱都駐紮於城內。

至於原本南人軍隊在此修築的一些工事,其中相當一部分都被摧毀,剩下的一些也都只是保持了基本的警戒力量以保持對渦口的佔領。

如此謹慎之固防姿態,倒是與此前淮南軍不乏相類。

當然這也並不意味著奴軍就徹底放棄了對淮南的圖謀,在那些遠離河流幹道的堰埭、灘涂周遭,奴軍一直在砍伐竹木、打造船隻等水攻械用,且已經小有成績。

不過渦口這裡也是南北交戰的要津所在,南北軍隊多有常駐於此,周遭雖不至於寸草不生,但是竹木之類材料也絕對談不上充足,都要到極遠的山野去尋找,這就給了兩翼的淮南軍並徐州軍以侵擾其行動的機會。

位於渦水西岸與淮水夾角之間,向南正當淮水三峽中的荊山峽,淮水北岸地勢低山連綿,不乏竹木鬱鬱蔥蔥。在這些山野之間,便也存在著一些奴軍的伐木場。

奴軍外派伐木,自然不可能大軍出動,往往是百數名甲士兵卒監管著數量不等的民夫役力,在山野間游弋搜尋合用的良木大料。一俟發現合用的材料,便即刻砍伐,或是人力拖曳,或是藉助于山溪灘涂,拖運回位於渦水東岸的大本營。

此時在山野之間,茂密的荊棘叢里,正有近百名奴軍兵卒團坐於地。更遠處便是一處伐木場,一片不大的山林已經被砍伐過半,空地上堆積著一些截段的木材,這些木材有的不過成人大腿粗細,最粗的也不過略寬於腰肢,但已經是這一片山野中數得上的良材。

此時正在伐木的役力有將近兩百人,男女俱有,都是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因為長期的食不果腹,這些勞力們也都氣力微弱,動作緩慢。兼之手中的工具也實在簡陋,石斧、木刺、麻繩之類,就連鐵器都很少。所以砍伐的效率自然算不上高,一個時辰都不見得能放倒一棵樹。

伐木場外自有奴兵監工,只是那些奴兵模樣較之勞力們也算不上好,同樣有面黃肌瘦之態,已經分辨不出樣式、顏色的戎衣上佔滿了泥漿、草汁。所攜兵刃也不端正持在手中,倒拖於身後,背倚著山石,神態疲憊,兩眼無精打采,甚至在那些役力們面前兇橫作態的精力和興緻都無,因瘦的脫形而略有凸出的兩眼大半時間都是直勾勾無甚神采,偶或望向伐木場中,役力們動作仍然緩慢,但只要不是明顯的偷懶,兵卒們也都懶得去喝罵。

這一支伐木小隊的兵長,是一個年在四十多歲的老兵卒,尚能彰顯其身份的,只有腰畔那看起來仍然鋒利、用麻布片包裹護刃的大環首刀。此時兵眾們圍坐在此,正聽這位老兵長講述當年威風事迹:「……那一戰咱們百數人眾,投石砸開柵欄,當先衝進敵陣,當年實在年淺,不知先撲穀倉,只是吵鬧著追殺敵將,穿營追出十多里,結果敵將沒能追到,反倒撿回敵將丟棄女眷。那娘子真是軟滑,可惜老子當年新卒,只是經手摸過幾把,終究沒能嘗到滋味妙處……」

兵眾們聽到這裡,已是忍不住鬨笑連連。

老卒也是不乏自嘲,繼而又拍著腰際刀柄嘆息道:「老子也是久戰的老中軍,往年甚至充進咱們主上陛下軍陣,往年攻殺,向來都是大破賊軍。似眼下這一仗,打得這般喪氣全無威風,真是不曾經過!那位中山大王凶名倒是響亮,對戰起來還不如小卒明白,竟被南人給打到今日田地,實在是不配身在高位……」

如此直接非議於主帥,周遭兵卒們卻並未因此而感到惶恐,反而一個個加入其中,紛紛附和老兵長的感慨,藉此傾吐心中的悶氣。

他們當然有足夠的理由抱怨,戰事進展不順利還只是次要的,畢竟就算是一路勢如破竹打過江東去,出人頭地、封王拜侯也輪不到他們,但是自身處境陡降卻是每個人都真真切切感受得到。

首先最重要自然是資糧供給的匱乏,他們也是正式在編的甲士,結果待遇較之那些役力也沒有多少區別。俱都被驅使於外,狩獵採伐,如果沒有所獲,那就換不來吃食。軍期逾時未返,也要遭受責罰,甚至有人被軍法活生生打死。

逃又不敢逃,且不說野中隨時會出現南人敵眾,原野上也有大量本方騎兵巡弋,一旦發現脫離營制、浪蕩於外的兵卒,輕則直接剝奪甲兵、打為苦役,重則格殺於當場,梟首傳示諸軍。

講到與南人在野中的遭遇戰,這些人不免更加氣悶憤慨。兩軍交戰,別的都且不說,最起碼也要提供弓刀之類才能殺敵,他們這些兵卒也不奢望什麼堅甲利器,可是就連基本的刀槍都不能配齊,至於弓箭之類更不必想了。

而反觀南人,凡有出動,被甲者不乏,即便沒有鐵甲,也都有藤甲、竹甲之類的防護,人人俱都配弓,一俟在野中遇見,首先便是引弓攢射。

這樣的情況下不要說對戰殺敵,他們能夠逃出去便已經是大幸。即便是再兇悍的奴兵,也不敢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下向那些飛射來的利箭衝鋒。

如此惡劣的軍備,也不是因為這些兵卒本身戰鬥力不堪。他們俱都是羯胡中軍,也是國中甲士精銳之選,南下最初軍備不遜於南人,甚至還隱有過之。可是隨著戰事發展至今,待遇越來越差,最開始還是食用被削減,近來甚至就連所配給的弓刀都被收繳回去,被趕出了原本駐紮的營地,在山野之間淪為役用,衣食不足保障,性命更是堪憂。

而他們淪落到如今這步田地,誠然是有一部分作戰失利的原因,但更大的原因其實還在其他。這些奴兵們或是不了解深層的軍務軍情,但在出入之間也都見不乏有新的軍隊自後方而來,補充入軍中。而他們這些舊卒被削減的資用軍械包括被剝奪的營防,便都由這些新來之軍接替承受。

針對這一現象,軍中近來也都有傳言,說是他們南征大軍失利,令得國中主上大怒,於是再遣援軍強兵至此,一定要將南賊打敗!至於他們這些敗軍辱國之師,原本國中是打算嚴懲不貸,還是在中山王力保之下免去了原本的懲罰,再給他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如果還不力戰致使軍敗,那麼主上便要南來親征,而他們這些軍卒即便不死,也都要發配苦役,永不再用!

如此以來,軍中自是人心惶惶,心中雖然有怨,但一想到主上雄威,以及那源源不斷增援來的新銳強軍,也都難生什麼反抗之心,只能忍耐下來,忍辱負重。

一眾人苦水傾訴未半,突然不遠處高坡上負責哨望的兵卒發出低吼示警:「南人、南人來了……」

這些人早成驚弓之鳥,聽到這示警聲,甚至都來不及再去詢問南人敵眾多少,一個個俱都忙不迭從地上躍起,抓起手邊的棍棒之類便要逃命。總算那老兵長還不乏威信,抽出環首刀來吼叫喝罵,才讓兵眾不至於一鬨而散,聚集在一起快速離去。至於那些原本動作緩慢的勞役,在眼見到奴兵異動後,一個個也都驚悸無比,頓時丟掉手中的工具,往山野四散奔逃。

又過半刻鐘,一隊五十餘人淮南軍才登上高坡,發現了這一處奴軍伐木場。帶隊兵長先遣幾人衝下山坡查看奴軍遁逃方向,確定左近並無伏兵,然後才大隊行下,分成了兩部分,一部環繞持弓警戒,另一部則收撿乾枯枝葉拋撒在那些堆積的木料上,舉火焚之。

奴軍一則體力不支,二則還挂念著砍伐數日、將要完成任務的木料,因而並沒有逃出太遠,仍在躲藏窺探。眼見濃煙火起,將他們辛苦收集的木料燒個乾乾淨淨,一個個俱都惱怒得目眥盡裂,可是眼見到淮南軍各自手持的強弓,以及肩背腰胯那滿滿的箭壺,也只能在那暗處恨得咬牙切齒,不敢衝出去找死。

淮南軍這幾十人,不獨燒掉那些已經被砍伐的木料,就連剩下那一半還來不及砍伐的樹木,也都劈砍斬斷,投入火堆,完全就是損人而不利已。更可恨是這些人放火之後並未離去,而是在山溪對面集結,一直等到火勢漸有衰竭,木料已經完全焚燒成灰燼,才又優哉游哉往來路返回。

奴軍們眼見這一幕,心情之灰敗可想而知,但仍一直等到這一部淮南軍完全消失在視野中,才敢從藏身處行出,一個個捶胸頓足、愁眉不展。要知道他們要靠那些焚燒乾凈的木料,才能歸營換取資糧,否則往後十多日,仍要繼續食不果腹,流竄山野。

「回營吧……」

那兵長眼見一眾人俱都可憐巴巴望來,只能無奈說道。他們不獨被燒光了木料,就連所分配的勞役俱都逃竄一空,繼續逗留在外也沒有了意義,只能返回營壘看看有無轉機。

一路上,這些奴軍又都遇到其他各路人馬,狀態也都大多與他們類似,被淮南軍燒掉了辛苦砍伐的木料,有逃得慢的俱都傷亡慘重。彼此處境相互對照,籠罩在奴兵們心頭陰霾便更加深重。這一日之間便多達七八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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