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0章 整軍待發

梅雨時節,一隊由十幾艘大小不一的船隻所組成的船隊在橫江緩緩靠岸。

沈哲子早已經立在了當中一艘戰船的甲板上,看到岸上已是甲士林立,不乏戎裝者翹首以待,心內不乏激蕩。他今次過江,終於不再是止於匆匆一行,身臨此地,既是他過往多年努力的一個總結,也是他此後畢生功業的一個起點。

唯一有些遺憾的是,時機似乎不算多巧妙,趕在這樣一個陰雨綿綿的天氣,漫天細雨蒙蒙,就算想要追求什麼儀式感,也難免要被冷風細雨打消氣氛。自建康時出發便是如此,到了豫州,雨仍未停。

戰船停靠穩當,不待兵卒們鋪下懸板連接碼頭,碼頭上已經有數名年輕人攀著纜繩縱身躍上了船,為首者便是成婚後便留在豫州的庾曼之和早先返都又提前回來的沈雲等。身上甲衣早被雨水浸透,但這幾人卻仍是熱情盎然,上前以軍禮而拜,口中呼道:「將軍!」

沈哲子今次外任,官位倒沒有什麼變化,仍是以昭武將軍、假節,出任豫州兵曹從事,較之早年入台之前並沒有太大變化,但意義卻既然不同,歸根到底還在這一「假節」上。

雖然如今皇權暗弱,但節杖也不是擀麵杖,能夠像沈哲子這樣未及加冠便頻頻假節的也實在異數。蘇峻作亂時,沈哲子得以假節還可以說是權宜之計,准他便宜行事,可以看作皇太后的偏愛和抬舉。至於這一次假節,意義則就不同了。

拋開駙馬都尉和將軍號不提,沈哲子的本職只是兵曹從事,雖然也是刺史府極為重要的屬官,但其實也真的沒有達到需要假節的程度。就算是在非常時刻需要代替刺史掌軍,加一督護足矣。以從事而假節,老實說這種搭配真的是有點不倫不類。

對於這一點,台輔諸公們也是倍感糾結。老實說就算沈哲子直接謀求郡治,他們都好接受一點。人家雖然是臉嫩,但是收復京畿的大功是實實在在擺在那裡,更何況在清議後期也是盡職盡責,雖然沒有達到譽滿於途,但也算是圓滿完成了任務,並因此而升給事黃門侍郎。

但這年輕人,過往雖然讓人諸多討厭,這會兒又謙虛的受不了,拒不接受台內擬定的幾個郡治,就認準了兵曹。依照這小子過往的作風,難免就有人要懷疑他要以台中無罪而卑用為借口去煽動群情。

於是在糾結幾天後,這古怪的搭配便出來了。台輔們雖然心裡有些彆扭,但也就是當時,甚至不乏人幸災樂禍去想,稍後真正感到彆扭的應該是庾懌。庾懌同樣是假節,結果來了一個下屬跟他一樣的待遇,人要怎麼安置,職事怎麼劃分?

就算庾懌沒脾氣,跟沈家一條褲子樂呵呵,他手下的將領們會怎麼想?要知道合肥一戰也是如今內外矚目,庾懌的權力也得以放大,早先擔任江夏相的王愆期如今轉入豫州擔任別駕,廬江太守毛寶也歸庾懌調度。這兩人也是舊功赫赫的宿將,就忍得住被騎在頭上?

當然這也就是局外者一點惡趣味的遐想而已,就算那些宿將真的有所不滿,那也只能忍著,敢因此而懷怨以至於貽誤戰機,懲罰沒商量。畢竟沈哲子無論舊功還是資歷,假節獨當一面都綽綽有餘。

隨著庾曼之等人登船,沈哲子也看到了早已等候多時的庾懌,不敢怠慢,當即便下船去禮見。

庾懌笑眯眯拉著沈哲子,為他引見今次前來迎接的刺史府一眾屬官,像是本就沈家親昵的郭誦、徐茂、韓晃等,不必多提。余者還有擔任庾懌長史的南陽范廣,其人倒不名著當時,但南朝史家、著成《後漢書》的范曄,便是南陽范氏後人,也是一個傳承悠久的豫州舊姓人家。

至於其他,還有自江夏改任豫州的王愆期,以及庾懌在任上舉用的王彰、劉仕等諸將,還有也已經調到豫州的庾翼。至於在蘇峻之亂中嶄露頭角、如今擔任廬江太守的毛寶,因為正在加緊備戰,沈哲子倒是無幸得見。

這一番介紹下來,沈哲子不免有感於庾懌對他的到來也真是重視有加,在場這幾十人,既有領軍的將領,又有治土的官員,可謂將如今豫州這一個軍政班底盡數囊括。

這些人在面對沈哲子的時候,雖然不乏好奇打量,但總體上還是禮待有加。當然就算有什麼不服氣,也不能在這樣的場合表現出來。而且在場這些人,也根本沒有小覷對方的底氣和資本,唯一可勝的大概就是年紀,但這本就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就算以勇武而論,如今豫州排得上號的悍將郭誦、韓晃等,都唯其馬首是瞻,剩下的人又有什麼叫囂的底氣。

更何況,人家也根本不是單騎前來。隨著沈哲子下船,今次隨行的人員也都一一下船。武職人員有早已經苦待外任的沈牧、謝奕等,還有自帶部眾的降將路永。而在文事上也有紀友、江虨等一眾世家年輕人,還有一個比較重量級的潁川陳規。

值得介紹的人員便有三四十人,兵眾也有兩千餘,浩浩蕩蕩沿江擺開,聲勢可謂浩大。相比起來,豫州這邊的迎接陣仗反而略有遜色。

當然,這一支船隊中並不只有沈哲子一眾人員,還有趕赴武昌上任的褚季野同行。不過相對於沈哲子的浩蕩隊伍,褚季野就略顯寒酸了一些,自身隨員加上一眾同往武昌混個出路的世家舊好,滿打滿算湊了兩船人。

當沈哲子一眾隨員們下船之後,褚季野等人便也下船,雖然目的地並不在此,但既然路過總要打個招呼。只是在面對庾懌的盛情挽留時,褚季野還是拒絕了。一方面就算留上幾天,也很難將豫州虛實一眼觀盡。另一方面,荊江合併眼下也是一個動蕩期,越早到達便越容易安插自己的人手,佔據一個有利位置。

當然還有一點那實在有些私心作祟,彼此隨員多寡懸殊,就連褚季野都忍不住捫心自問過去這些年咋混的,也實在不樂意跟沈哲子久處。於是在打了一聲招呼,江邊一宴後,褚季野便又匆匆上路,庾懌自然又免不了要安排軍士沿途護送。

送走了外人,接下來才是豫州文武齊聚商討來日一戰的時間。

陰雨路滑,加上天色已晚,一行人也就不再急於返回曆陽,就在橫江附近已經頗成規模的屯所暫時安頓下來。

與會者十幾人,未免喧賓奪主,沈哲子只帶了陳規出席。陳規是早先清議拔舉出來的人才,按理說跟著沈哲子外任是有些委屈,但風物長宜放眼量,潁川陳氏雖是望宗,但舊譽難繼,對陳規而言,與其在都內擔任一個可有可無的台臣,還不如外任得用,以扎紮實實的功業重振家聲。

「維周今日到任,實在讓我心緒大定啊!」

彼此落座,庾懌先笑語說道,這麼說倒也不是要擺什麼禮賢下士的低姿態,而是近來確有此感。合肥一戰不同於其他州,目的不同,意義也不同,方方面面、千絲萬縷,老實說近來庾懌確有分身乏術之感,應對起來實在有些勉強。

沈哲子的到來,未必能讓難事變得簡單,但即便不以才能而論,單單其身份,便是一個極好的協調者。畢竟豫州這裡還很單薄,單憑這一鎮之力北望實在有些步履維艱。

「使君謬讚,實在讓我受寵若驚,惟以儘力,必不負國用之重,使君厚望。」

沈哲子與庾懌雖然已是熟不拘禮,但畢竟還面對這麼多豫州屬官,還是要有所收斂。老實說場中十幾人,單看庾懌自己經營起的班底,真的是有些寒酸,幾乎沒有幾個時譽加身之人。當然時譽之類並不能衡量一個人的才能多少,但是卻能反應出人心所向。

豫州人家中,像是早年唯庾亮馬首是瞻的褚翜、鍾雅等,如今多已自立門戶。所以在人望方面,庾懌真是較之其兄相去甚遠。不過這些事也實在沒有埋怨的必要,如今江北經略正式開始,來日何人能到哪一步,真的不是俗眼能量。

客套話說過之後,便轉入了正題。庾懌先讓人掛起一副地圖,跟後世沈哲子所見過的那些地圖自然不可同日而語,不乏粗略變形,但是許多地理要點也都一一標註,對於了解當下豫州的形勢而言已經足夠了。

如今的豫州以大江為界,沿江郡縣俱有標註,東至橫江東岸的於湖,即就是當塗。往西則一直抵達雷池,湓城附近,可以說是大江中段尋陽以下一直到橫江,盡在掌控。之所以沿江勢力會有這麼大的擴展,自然是得益於江州之戰。

在江州之戰前,湓城到濡須口這一段雖然名義上屬於豫州轄地,但事實上一直是在江州控制之內。王舒為什麼看不起庾懌,因為江州軍布防幾乎到了歷陽城下。可以說如果沒有外力介入,再給庾懌三十年,他在豫州也翻不了天,頂多能做一點攔江設卡收費的小動作。

而且收複合肥,水路上最重要的一點便是濡須口。濡須口是巢湖南來注入大江的一個入水口,舊為東吳呂蒙所建築的水塢,可謂大江無論進退攻守都必須要牢牢掌握在手中的一個水路要塞!一旦這一個地點不在手中,那麼水路便利便無從提起。

所以拋開其他的所有因素不談,沈哲子只要想從豫州往上北伐,便必須要搞掉王舒,將濡須口掌握在手中!如果這一點不能達到,不能借重水力,單單後勤的壓力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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