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4章 頑疾就緩

興男公主反對皇太后的理由邏輯其實很簡單,那就是江東這個朝廷雖然偏安一隅,但卻是一個普世帝國,漢人正朔。要維繫住大義,就不可能長久保持令出於一門的狀態,要有雨露均占的姿態。

什麼是大義?就是能夠以這個名義儘可能多的團結能夠團結的人。

古人雖然不傻,但也並非人人都是諸葛亮那種妖孽,又沒有後世那種超前的眼光。想要判斷大勢所趨,只能通過眼見的蛛絲馬跡。

蘇峻之亂後,京畿之所以能夠這麼快恢複元氣,那是因為大量吳人的北上,將吳中物用輸送到建康來。而這些吳人之所以一反常態不再固守於鄉土,除了沈哲子背後的推動外,還是因為他當選駙馬這件事本身就意味著時局歡迎吳人的到來。

不因南北而見疏,如果自己努力一把,未必不能獲得沈家所擁有的勢位。即便不作爭雄,哪怕只是景從,所獲也要遠勝於自裹鄉土之內。

先帝臨死之前,都要將興男公主嫁入吳人門庭,本身就是對吳人的大力籠絡。哪怕在沒有沈哲子參與的歷史上,其人臨死之前仍在下詔要把吳人引入到時局中來。雖然在位短暫,但卻奠定了往後近百年的國祚基礎。

皇太后想要結親於琅琊諸葛氏,本身就是在開歷史倒車,抹殺先帝在位時對平衡時局所做的努力,要讓局面再退回到中興之初。這種想法,不要說沈氏這種新出門戶不答應,哪怕是豫州那些已經分權得利的人家也不會樂見。

歷史上庾亮選京兆杜家,如今沈哲子推薦河東衛氏,其實都是異曲同工,主要目的不是給皇帝娶老婆,而是為了北伐做輿論準備,告訴關中和河東那些人,歡迎你們加入到江東大家庭來!

皇太后雖然沒有太高的政治覺悟,但是實實在在的好處是能感受到的,如果沒有先帝預先的布置結好於沈家,她眼下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還是兩說。所以興男公主這麼一提,她也馬上心領神會,意識到自己這個想法實在欠妥。諸葛家在時局內已是得勢,如此一來反而不如另擇別家多引一援。

「若非我家娘子急智,季堅險要誤我!」

過往一段時間裡,皇太后已經被庾冰遊說的頗為心熱,今次徵詢沈哲子的意見,其實也是想看看還有沒有更多選擇作為參考,卻被興男公主點醒自己思維的盲點。因而她也不加掩飾,直接便流露出了對庾冰的不滿:「枉為男丁,所思所慮不及婦人!正該長久散置,勿要輕出害我家聲!」

沈哲子聽到皇太后這麼態度急轉的表態,心內也是一樂,你家還有什麼家聲可敗壞,蘇峻之亂後名聲較之早年的沈家還臭。

「維周你所言這兩家,我會放在心上。那杜家女既然養在你家別業,不妨讓你家娘子得閑引來苑內見一見。」

諸葛家不是良選,皇太后自然又轉生別念,將沈哲子提議的兩家備選重視起來。當然皇帝選後這種事情,牽連實在太大,就連皇太后也很難一言決之。但如果提前能夠有周全準備,而台臣們又提不出過硬的反對理由,也不是不能一錘定音。

皇帝聽到了現在,大約也明白母后是在與阿姊和姊夫談論自己的終身大事,他自己本身還沒有什麼具體的概念,這會兒也難言是喜悅還是羞怯,只是小心翼翼問道:「母后,若是真有別家娘子到苑中來,能不能不要安排和我住在一殿?我怕她夜裡打鼾,擾了我休息。」

他自己寢宮裡既有閑來無事鍛煉身體的攪奶滾筒,又有阿姊送來許多裝病工具,實在太多秘密,不樂與人分享。

皇太后聽到這童真之語,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只作橫眉冷視,皇帝便乖乖閉嘴,暗裡給阿姊遞眼神,讓阿姊幫自己想個兩全主意。

被皇帝這麼一打岔,皇太后便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望著沈哲子笑語道:「維周眼下也算是正式得以仕用,我在這建平園裡,也多聞你台中事迹。你本有高才睿智,職任上必然是能勝任,這一點我倒不擔心。不過與人相處,齟齬難免,有的時候想要從善於眾,難免要鋒芒稍斂。」

沈哲子聽到皇太后如此苦口婆心勸告,倒是不免有些尷尬,只能點頭應是。

「你是先帝青眼高選,來日皇帝執國,必為肱骨之助。我這麼說,倒不是讓你歸於俗流,只是怕你鋒銳自傷。」

皇太后對這個女婿也真是關心,繼續認真說道:「如今你任於太保府下,你家娘子有言太保留難。王氏中朝舊眷,太保又是干城之選,兩位先君都要倚之共治。我雖然深信賢婿德才,但若真引得太保偏視,於你也不是一件好事,我這裡也很難大力包庇。所以有的時候,如果能稍作忍耐……」

皇太后那裡勸沈哲子不要與王導針鋒相對,必要時不妨趨避,興男公主聽到這話後,卻已經生出極大的不樂意,驀地自席中站起來,大聲道:「母后,我家夫郎悖意太保可不是年少狂妄,自然有不得不為的道理!你知不知,父皇他……」

「公主慎言!」

沈哲子見狀,臉色也是一變,忙不迭起身拉住興男公主。

「此事不能不說!夫郎願為我家事奔走,我卻不能眼見夫郎受屈!」

興男公主這會兒卻不能平靜,神態略有幾分激動,但也不是完全沒了分寸,手指著皇帝說道:「阿琉,你先出去!」

「阿姊,我怎麼了?」

皇帝見狀還有些懵懂,怎麼阿姊突然就要把自己趕出去。

「出去!」

興男公主頓足一喝,皇帝不敢再問,縮縮腦袋一溜小跑出了殿堂。

沈哲子眼見公主是一定要說,便嘆息一聲也行了出去。這女郎長郁於懷,也的確需要有所疏解。

待到沈哲子也離開殿堂後,宮人們也都一併被逐出殿去,殿中只剩下母女二人。

皇帝徘徊在殿廊之間,還在探頭探腦往裡面看,眼見沈哲子也行了出來,便行上前去踮起腳尖來勾住沈哲子肩膀,故作老成嘆息道:「日日與這悍娘子共處,真是辛苦了姊夫!」

沈哲子聞言後便白他一眼,心道稍後若聽說誰家有難管束的性悍娘子,真要幫皇太后介紹一下,讓這小子感受一下其中樂趣。

兩人並坐在迴廊之間,閑談少頃,過不多久又有宮人來通知皇帝到了上課時間。皇帝聞言後臉色便是一垮,臨行前仔細叮囑沈哲子:「姊夫,下次來見,一定記得幫我帶些都內新趣之物。」

沒心沒肺自有沒心沒肺的好處,眼看著皇帝愁容不展跟隨宮人去書房上課,只是憂愁課業繁重,沈哲子心內其實有些羨慕。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他的喜怒便都變得不再單純,何嘗不是一種心累。

又等了小半個時辰,沈哲子看到興男公主哭紅了眼眶站在殿門口對他招手,便起身疾行上去,抬手幫這女郎拭去腮上淚痕。再看殿中皇太后,已是花容慘淡,哭倒在了案幾之後。

嚴令宮人們不得靠近之後,興男公主才又挽著沈哲子行入殿中,繼而便又啜泣道:「王門勢大,雖然大仇已知,但卻礙於社稷穩定,根本不敢妄動。我家夫郎苦心孤詣,都在力求能遏王氏之威,母后如今已經得知原委,是否還怨我家夫郎銳意進取?」

皇太后聽到這話,兩手掩面,哭聲又是大作,一邊哭一邊哽咽道:「世間怎會有……怎會有如此畜心之人?賊子不能天譴自殃,忠義何存?公道何存……」

沈哲子默立一側,眼看著那母女對泣,也不知該要怎麼安慰。世事本就道理可言,昏君害國或得長壽,明君振作卻要不得好死。人人都在這局內,無論天子還是小民,都要飽受這世道戕害。

良久之後,皇太后才收住了哭聲,只是眼眸中那濃烈的恨意卻怎麼都揮散不去,可見本身對於先帝也是深愛到了骨子裡。

「維周、維周……你去,馬上去,你去歷陽,命我二兄即刻發兵,讓親翁即刻發兵!去、去江州將王舒狗賊擒來,我要將他臠割烹食!」

收住哭聲後,皇太后一把攥住沈哲子手腕,聲音凜冽說道,牙關都咬得咯咯作響,身軀更是因恨意盈懷而微微顫慄。

沈哲子聽到皇太后略有癲狂之言,只是垂首不語。

「怎麼了?你要抗命……你、你忘了先帝如何親厚你家?興男你去、去取筆來,我要將王氏弒君逆行昭告天下!南北億萬子民,我不信沒有一二忠勇深念君恩,生啖逆賊血肉!」

皇太后見沈哲子不作回應,臉色復有變得慘白,轉頭望著興男公主,疾聲厲色說道。

興男公主這會兒也從悲戚中舒緩過來,聞言後兩手按住皇太后肩膀疾聲道:「母后、母后你冷靜一些!若真那麼做非但不能報仇,社稷都將傾倒,性命更是無存!」

「興男你在說什麼昏話?王賊弒君……弒君啊!」

皇太后語調陡然變得尖利,而沈哲子則臉色一變,疾行衝出殿堂,見到大部分宮人都在遠處,只有一名內侍聽到此言後匆匆向此行來。雖然不能確定此人是否聽到,沈哲子只是一把將之拉入殿中,順手抽出手中利刃,不待其再有掙扎,將之按在門後牆壁,揮劍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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