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0章 肆無忌憚

沈哲子在鶴崗待了一天的時間,全都是在談論關於收買羯胡人命的事情,從綱要談到了細節。

隨著深談下去,眾人的思路也越發開闊起開,針對於這一樁交易便也更加熱心。實在是因為沈哲子開出的條件太優厚了,羯奴人命居然可以當作錢來用!他們雖然未必有跨境擊賊的勇氣,但偶爾也不乏羯奴的散兵游勇掠境而過,哪怕沒有這一項交易,為了守衛家園也要與之廝殺。

既然廝殺是免不了的,那麼何妨將那些以往只能掩埋或拋棄的羯胡屍首去換取他們所迫切需要的物資!況且,就算他們這裡尋覓不到太多的羯奴,更往北處羯奴可絕對不是什麼稀缺物。

這些人最擔心的還是沈哲子只是偶發興緻,不能持久。不過沈哲子一再保證,這是一個細水長流的交易,最起碼在未來幾年之內是不會中斷的。並且,他還在席中提出了一個構想,那就是以滁縣舊城打造一個倉儲壁壘,用於和各家就近交換。

「江北終究非是我家舊基,未來的滁縣經營,還要多多仰仗諸位。」

沈哲子在席中笑語道,繼而臉色又是一肅:「我可以保證這交易是長做長有,但如果中途出現什麼意外,譬如倉儲被亂匪劫掠之類的事情,那也只能罷止此事。不獨如此,我還可以向諸位保證,江東物貨再也不能通行於塗中!」

人心叵測,沈哲子雖然願意與這些人家交易,但卻不得不防備就有兇橫之人暗裡使壞,勾結悍匪來打劫貨品。他之所以有底氣提出這樣一個交易方案,就是有把握震懾住這些人。

如今庾懌已經在歷陽站穩,江州那些人家也在溫嶠出面後談妥,隱爵那裡雖然略有渙散,但有京口市場的卡住,他同樣還保持了很大的話語權。如果要封鎖塗中的物資輸入,雖然未必能做到粒米不入,但只要放出風去,其他人家就算是還想往塗中運輸物資,價格肯定也會藉此機會而陡翻數倍!

眾人聽到沈哲子不乏威脅之語,不免有些尷尬。其中一人說道:「沈駙馬這謀劃是大益我鄉土,別的不敢說,單就塗中一地,保護此事不受侵擾,我等也是義不容辭。不過今時人心不古,或就有異鄉人自恃悍勇,嫉我鄉中善用,或要從中壞事,也實在需要警惕起來。」

那陳勉聽到這話,臉色不禁一沉,這話不是說他又在說誰!不過眼下,卻是不好發作。早先他不肯賣馬給杜赫,是擔心對方做大後對自家在塗中形成威脅。

可是現在,且不說這樁交易中所蘊含的龐大利潤,單單沈哲子花錢購買首級軍功的舉動,已經讓他頗有蔑視。這些高門子弟本身全無作為,更無進望,只想要坐享其成。

如果這樁交易能夠持續幾年,自家在當中必然會獲利巨豐,有了充足的錢糧便能夠招兵買馬,大肆擴充自家實力,屆時在這南北之間日趨壯大,未必不能達到昔日范陽祖氏那種地位!到時候,無論南下北上,必然都會有自家一席之地!

為了那遠大的前景,陳勉也毫不介意委曲求全,當即便笑語道:「駙馬請放心,此事本就我等受惠良多,怎麼可能會讓駙馬一人獨困!我記得那滁縣城應該還在豫州一眾殘軍手中,內里不乏我家故舊,我願出面交涉拿回此城贈送駙馬!若是不行,哪怕強攻,我也會將城池拱手送上!」

其他人聽到這話,麵皮不禁微微一抽,他們自然沒有陳勉那樣廣泛的人脈和強大的實力,因而也越發感覺到此人在鄉中對他們所產生的威脅。以往還可以相安無事,可是一旦有糾紛凸顯出來,此人的存在便讓人寢食不安!

「這只是一件小事,倒也不必有勞。我既然敢過江來收撿人命,這點底氣還是有的。」

沈哲子微笑道,對於陳勉的殷勤示好並沒有太多表示。

陳勉見狀不免訕訕,心知自己先前孟浪言行終究還是給對方留下惡劣印象,畢竟對方過江來為求軍功,自家則是塗中實力最強一家,於情於理都該拉攏倚重。終究還是太衝動啊,若早知對方意圖如此,區區幾十匹馬駒又算什麼。

而其他人在看到這一幕後,不免就交換了一個眼神,這個陳勉太狂傲得罪了人,若能善加利用對方這個心結,他們在這場競爭中未必就全落下風。

第二天沈哲子離開時,這些人一路相送,態度之熱切與前日截然不同。不過這當中還有一個例外,那就是那個年輕人邢岳。

邢岳一路跟在郭誦身後,待到將近南塘,各家都已經散去時還是不肯離開。

終於,他有些忍耐不住,拍馬上前攔在了沈哲子面前,不乏憤慨道:「凡我晉民,誅殺羯奴叛逆乃是義之所往!朝廷量功所用,也是禮制所在!可是你,以南人而受用於朝廷,卻是枉顧君恩,更以利誘驅人賣命,敗壞忠義,玩弄典章,難道你就一點都不羞愧!」

沈哲子聽到這話,倒也並不羞惱,只是笑語道:「刑君忠義之言,確是振聾發聵。不過我倒有一點疑惑,去年君王陷於賊手,卻不聞刑君過江勤王浪戰之名。」

「我、我……我不過只是一介寒傖之徒,即便過江,於大事又有何益。」

邢岳講到這裡,不免略有氣弱,繼而又高聲道:「可是你卻不同,你家本是吳中高門,門下又有郭侯這樣的人間勇將為用,何至於要為此魑魅詭計!既然有志於事功,何不堂堂正正過江勇戰!」

「哦,原來我是吳中高門,確是應該慷慨國難,從容赴險。可是如刑君所見,道暉方一過江,便是人人側目。類似尊府,自許寒傖,閉門不應。類似陳氏,稍有小隙,便以投敵要挾。我確是不乏敢戰之心,但途中荊棘蔓生,尤甚於羯奴之烈。我怕我還沒有見到羯奴,屠刀就先斬鈍!」

那邢岳聽到沈哲子這麼說,一時間不知該要如何辯駁,不免愣在了當場。

看到這年輕人默然,沈哲子也是不免一嘆。千人自有千面,未可一概而論。他每有論事利字當先,並不是因為覺得每個人都是利欲熏心之輩,而是相對於所謂的忠義,利益才能聯合更多的人,效率才能更高。

時人確是不乏慷慨激昂之輩,但如果僅憑這些人,北伐是遠遠不夠的。這是一個力氣活兒,越多人加入,力量才能越大。又不是要以德服人,無謂強求道義上的無可指摘。

那邢岳在道旁愣了片刻之後,撥馬行到了一邊,讓開了道路,看到沈哲子再次起行,他勒馬高呼道:「我絕非只是口上忠義,只是以往報國無門!來日沈侯若果真要北上擊奴,傳信有召,我即刻來見,只求能為郭侯營下一卒!」

沈哲子揮揮馬鞭,與其道別。如果有可能,他當然希望有更多這樣的熱血之人湧現。這一類人或許稟賦、能力有差,但越是這樣的單純的心緒,往往才能拉動世道向前。

再上路時,郭誦也言起沈哲子與塗中那些人家討論的這樁交易,只是角度有所不同:「這些人慣以閉門自守,期望能獨存於亂世。駙馬以此鼓動他們殺胡,或是有效。但這件事實在不宜毫無節制,若那些人家因此而自肥年久,待到兵強馬壯時,必將離心更熾,對於來日之江北經營,同樣隱患極大啊!而且,若有人貪心過甚而殺戮太多,因此引來羯奴回望,或會讓江北形勢更加動蕩。」

郭誦本就是出身北地,熟知兵事,既然這麼說,自然有其道理。

首先第一點,沈哲子很清楚江北這些人心跡如何,那個陳勉說的也已經很明白,江東朝廷絕不是他們投靠效忠的唯一對象,甚至在有些人心目中都不是首選對象。正因事實如此,難以用華夷大義去說動,沈哲子才不得不動之以利,驅使他們去對付羯奴。

按照事態正常發展來說,這些人在嘗到甜頭之後,勢必會追加投入,以期能獲得更大的回報。而投入的方式自然是招兵買馬,或者聯絡中原地區那些實力更大的塢壁主,實力必然會有所提升。

這些人在勢弱的時候,已經很難服從江東朝廷的管束,等到實力大起來,必然更加視江東朝廷為無物。而沈哲子所依仗的除了豐厚家資以外,就是在江東朝廷所經營起來的權勢和影響力。從這一點而言,他這做法就是在養虎為患,當自己不能再滿足那些人的時候,必然會遭到反噬。

但這是剔除了外部因素的情況,事實上這種情況根本就不會發生,因為無論是南方還是北方,都不會給這些人留出太多的發展時間和機會,他們根本沒有可能壯大起來。

眼下的情況是,北邊的石勒還在穩定內部秩序,消化已經控制的人口和土地。而南方則因為蘇峻之亂而元氣大損,也需要幾年時間來休養生息。眼下的僵持只是暫時的,因而給這些人左右搖擺留下一個空間。但無論雙方誰搶先發難,這個僵持就會被打破,而這些人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趁著這段時間,沈哲子花錢請他們去殺羯奴,其實也是為了給他們增加投胡的心理負擔。彼此已有血海深仇,不敢輕易去投。要知道他們屠殺羯奴的數據可都在沈哲子手裡握著,羯胡又不是什麼有涵養的君子之族,假使他們投胡,將會面對怎樣的下場可想而知。

至於第二點,如此挑釁,會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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