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信鴿雖快,來回也要十數日,雪槐雖是心如火焚,卻也只得強自按捺,回自己艙中,正喝著酒,猛聽得船上一片喧嘩,出艙來,一頭撞上醉蟬兒,醉蟬兒臉若死灰,口中不絕的叫:「完了完了,死了死了。」

雪槐心中奇怪,一把扶住他,叫道:「什麼完了死了,發生了什麼事?」

醉蟬兒本已魂飛魄散,見了他,總算又回過魂來,叫道:「雪將軍,這下死定了,只不知是怎麼死呢?」

「為什麼死定了?」雪槐叫,且上船頭來,放眼一看,便就明白了,原來他的座艦金龍艦便在前面不遠處,船頭金龍旗高揚,五百悍匪叉手而立,刀槍如雪,殺氣衝天,而這面船上,所有上林青的護衛及水手,卻都和醉蟬兒一樣,嚇得面無人色。

「那就是橫海四十八盜大頭子的金龍旗艦啊,我們撞上了,哪裡還能活命。」醉蟬兒帶著哭腔叫,而身子若不是抓著雪槐,早已軟癱在地。

這時上林青也出來了,也是面如土色,顫聲道:「雪——雪將軍,這可如何是好,你可千萬要救老夫一救啊,現在只你能救老夫了,那些天殺的東海國戰艦是絕對指望不上的。」他說的沒錯,護衛上林青的兩艘東海國戰艦本是在前開路,這時卻一左一右遠遠駛了開去,完全不敢和金龍艦相對。

雪槐暗自搖頭,即感嘆又覺好笑,想:「橫海四十八盜縱橫東海,果是有些威勢。」道:「老大人不必害怕,幾個小海盜而已,焉敢犯我天朝大臣,待雪槐喝他們讓開便是。」

他這話可就說得醉蟬兒上林青一呆一愣的,醉蟬兒結巴了叫道:「雪——雪將軍,你——你可看清了,那是一幫海盜,不是一群水鴨子呢,你呦喝兩聲就會讓開?」

雪槐微微一笑,上前兩步,看了黑鯊七大聲喝道:「此天朝上臣坐船,你們給我讓開了,嚇著了天朝上臣,你們擔罪不起。」

黑鯊七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與眾海盜一齊拜倒,爬起身來掉轉風帆便遠遠駛了開去。

眾海盜如此情形,可把一船人盡竭看呆了,醉蟬兒張大了嘴巴,再也合不攏來,好半天才喃喃叫道:「這——這——這是怎麼回事,讓開已是天幸了,怎麼還要下拜,我可聽說,這橫海四十八盜除了他們的總舵主,上不拜天,下不拜地,中不拜君,那真叫一個橫呢,怎麼聽你一聲喝就肯下拜?」他如何知道,這一群盜拜的,正是他們的總舵主。

上林青先前只是怕雪槐起性呈凶,這時見雪槐如此威勢,更是深自怵惕,當日親自陪酒,每日拿好話哄著雪槐,生怕惹他惱了,因為他知道,冬陽王回信,必是不允,此時若不做下人情,屆時雪槐發起狂來,他一條老命必會送在雪槐手中。

照理說飛鴿來去,七八日也就差不多了,但一連過了十多日,始終不見冬陽王回信,這日已可看見東海國,隨即溯江而上。雪槐心中焦燥,再無一刻安寧,數次以劍眼掃視,但劍眼最多只能看五百里左右,再遠便是一片模糊。

這日黃昏時分,飛鴿終於回來,雪槐搶先接過,取下鴿腿下書信,展開一看,眼前頓時一黑,那信上寫道:「雪槐叛逆,屢抗王命,著上林青立斬之,有取雪槐首級者,封萬戶候,跨馬遊街三日。」

雪槐將書信合在掌心,隨著雙掌的揉動,紙條片片碎裂,在江風中如蝴蝶般飛舞,而雪槐的心,也是一點點的碎裂。

那信上的字體他再熟悉不過,正是敬擎天親筆。

這些日子,雪槐雖在焦慮中,心中卻總懷著一絲希望,因為他深知敬擎天為人,他絕不信敬擎天會拿天朝的國土去和矮子盜做交易,甚至冬陽王也不是這樣為了霸業不顧一切的人,這麼做,一定是小人的主意,而且敬擎天十有八九內心是反對的,不過是王命難違,現在有他和上林青血書上陳,敬擎天必借勢苦勸,冬陽王也一定會幡然醒悟,收回成命。

但再想不到,結果竟完全相反,等來的,竟是敬擎天親筆所書的格殺令。

即便是冬陽王以王命說要殺他他也不會這麼痛心啊。

上林青一見飛鴿來便知不妙,早躲了起來,醉蟬兒卻不知玄機,跑過來問:「大王信上怎麼說?」卻一眼看到雪槐臉上神情不對,驚叫道:「雪將軍,你怎麼了?」

「我沒事。」雪槐張開手,手中剩餘的碎紙飛落江中,自己亦縱身一跳,跳入江中。

醉蟬兒大驚急叫:「雪將軍,雪將軍,快來人啊,雪將軍尋了短見了啊。」一干水手急圍攏來,便有人要下水相救,這時上林青卻突然鑽了出來,急叫道:「誰也不準下水,快快開船,上滿帆。」

醉蟬兒急了,叫道:「老大人,雪將軍不知怎麼自尋了短見呢,咱們要救他啊。」

「住嘴。」上林青猛地看著他,厲聲喝道:「回去看我怎麼收拾你。」給他這一喝,醉蟬兒再不敢吱聲,大船掛滿了帆,急駛而去。

但醉蟬兒是白擔了心事,雪槐並不是要自尋短見,他只是心如火焚,要借這冰涼的江水冰一冰胸中滾沸的熱血。

身子直落江底,再慢慢浮起來,便隨著江水向下游漂去,有好長一段時間,雪槐心中什麼也不能想,直漂了一夜,天光將亮,心緒才慢慢寧定,而一個想法也慢慢成形。

如果巨犀只是為了宣示霸業要打狐女族,雪槐絕無法插手,稱霸並沒有錯,走向霸業的途中自然會有毀滅,雖心痛,但那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但如果巨犀打狐女族是為了要拿大隅原去和矮子盜結盟,他卻一定要管,天朝的國土,絕不可以拿去和矮子盜做交易。

他將率風神八族和橫海四十八盜,水陸齊進,保衛狐女族,打敗巨犀與眾諸候國的聯軍。

打敗敬擎天。

想到將要與義父在戰場上相見,雪槐心中便如有千萬把刀在絞。

他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去面對。

甚至不敢去想。

他只想到一件事,巨犀即與矮子盜有約定,自然便要等到矮子盜二十萬大軍過海才好對狐女族下手,這樣時機才能配合好,這也就是照腳程巨犀大軍早該到狐女原卻至今未到的原因,巨犀在等待和矮子盜結盟後好相互配合。而時令即將入冬,他在龍頭島時了解過海情,至少要到明年開春以後才適宜於航海,也就是說,至少在今年年底以前,矮子盜二十大軍休想跨海而來,他也就不必馬上就召集風神八族和橫海四十八盜去與義父廝殺。

這是他現在惟一感到欣慰的事情了。

短時間內,他可以不去想這件事情,先躲著,躲到再也躲不過去了時,再去面對。

太陽出來了,雪槐也不知在水裡漂了多遠,突然覺得頭上一痛,扭頭一看,卻是一隻黃鼠狼,咬住了他的頭髮,正把他往岸邊拖。

「這畜生也來找死。」雪槐心中正自不痛快,剛要伸手抓了這孽畜捏死,忽聽得岸邊一個破鑼嗓子叫道:「阿黃,加油啊,救上人來我請你喝酒吃燒雞。」

雪槐聞聲向岸上看去,但見一個五十來歲的精瘦漢子,做算命先生打扮,左手中還掌了一個布招兒,上寫著兩句話:平生一卦准,上州鐵板牙。沖著這黃鼠狼不停的喊。

雪槐倒奇怪起來,暗思這黃鼠狼難道還是這算命先生喂的?尤其聽這木兄弟的話,要請這什麼阿黃喝酒吃燒雞,黃鼠狼吃雞不稀奇,但會喝酒的黃鼠狼卻稀奇了,世上就有這麼多酒鬼了?心中奇怪,便不動彈,任那黃鼠狼拖他頭髮,那黃鼠狼竟是十分有力,三下兩下,便就把他拖到了岸邊,那算命先生便伸手來扯雪槐,雪槐借勢上岸,那木兄弟急去懷中掏一道符,在手中一陣亂舞,口中念叼道:「大的去,小的住,遠的去,近的住,一卦不準兩卦准,鐵板牙專吃鐵板鴨。」喝一聲疾,猛地貼在了雪槐額頭上。

他念的那咒不象咒訣不象訣,竟有什麼鐵板牙專吃鐵板鴨,若非雪槐心情實在不好,便要笑出聲來,那算命先生卻瞪著他,叫道:「喂,你這年青人,可是有錢人家的少爺?」

雪槐不知他這話什麼意思,想起身世,不由黯然,搖頭道:「不是,我只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慘了慘了,我就知道。」那算命先生一片聲叫苦,手指又一陣亂掐,復叫道:「那你可是窮途未路,所以才跳江自盡?」

雪槐雖不是要跳江自盡,但心中真也有窮途未路的感覺,不由低嘆一聲:「窮途未路,嘿,窮途未路。」

「天哪,天哪。」那算命先生看了他神情,猛地往地下一坐,在胸口猛捶兩捶,竟就仰天痛哭起來,長聲號道:「天啊,你待我一卦准為什麼如此不公啊,我一來到人世便無父無母,好不容易跟了個師父,本事還只學到一半,他又蹬腿了,鬧我個半吊子水,捉鬼不精算卦不準,以致人說我這平生一卦准就是半生只算準了一卦。」

「原來這算命先生叫一卦准,叫這道號原來生平只算準一卦,哈哈,倒是有趣。」雪槐心中大好笑。

那一卦准卻又哭道:「本來想老了老了,收個徒弟,也攢個養老的本,誰知竟又撞上這麼個前世的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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