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天長地久 第四十七章 離鸞別鳳

第四十七章 離鸞別鳳(全)

十六年,雍軍據江淮之地,欲南渡,朝廷恐懼,屈膝求和,以金寶女樂賂齊王顯,急切未得,以柳姬色藝冠絕江南,令甲士劫取,輿送雍營。

——《南朝楚史。柳姬傳》

大雍隆盛十二年,揚州城外,瓜州渡口,兩岸皆是大軍雲集,旌旗遮天蔽日。雍軍再度兵臨長江,這一次大雍的主將仍是裴雲,只不過尚有大雍江南行轅的副帥太子李駿督軍,令人深悉雍軍渡江南征的決心。

寒風蕭瑟,陰冷刺骨,彤雲密布,霍琮掀開帳門向外看了一眼天色,寒風撲面,令霍琮精神一振,眉宇間卻多了一絲煩惱,補給的糧草和禦寒冬衣昨日就應該到了,眼看今冬的第一場大雪就要下了,雪落之後,必定寒意大增,若沒有足夠的禦寒衣物,將士們可要受苦了。嘆了一口氣,他放下帳簾,覺得周身有些寒意,便走到帳內一角,從床邊黃楊木箱上面拿了一隻杯子,然後從帳內中間的銅火爐上面煨著的酒壺中倒了一杯酒。等到酒液變得溫熱之後,才緩緩喝了一口,幽深的雙目中多了幾分懈怠。拿著酒杯回到書案前,提筆將剩下的公文處理完畢,等到他將整理好的文書放到一邊的時候,杯中酒已經涓滴不勝。

正在這時,帳簾被掀開,寒風卷著飛雪撲入,卻是一個身穿明黃戎裝的少年大踏步走了進來,大氅之上滿是積雪,卻正是太子李駿,李駿笑道:「還是你知道偷懶,孤和裴將軍到江邊觀陣,可是凍得半死呢?」

霍琮連忙站起身,上前幫李駿解去大氅,又取杯倒了酒呈上,辯解道:「殿下這可是隨便冤枉人了,臣若不是忙著整理文書,也定會陪著殿下去觀陣的,不知道楚軍的虛實如何?」

李駿喝了一杯酒,覺得身子暖和了許多,笑道:「急切之間也看不出什麼,不過裴將軍可是很想快些開戰呢,五年前他在瓜州戰敗,至今仍然當作奇恥大辱,更何況後來南楚軍在淮東發難,泗州失守,差點連楚州也不保,卻都是兵力不足的緣故,接下來兩三年,王叔又不許他攻泗州,這些年隱忍不發,早就將裴將軍這隻猛虎憋慘了,若不是孤攔著,只怕他就要催舟渡江了。」

霍琮笑道:「裴將軍只不過想一鼓作氣,攻過江去,免得時日拖延久了,反而讓楊秀穩住了防線,畢竟長江天險極難逾越。不過齊王殿下有令,讓咱們明春再渡長江,想來定是已經有了定策,我軍自然只能遵命行事。其實這兩年,裴將軍步步進逼,奪泗州,渡淮水,破泗州,重奪廣陵,再臨揚州,飲馬長江,還有何人能以從前之事嘲諷他呢?」

李駿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目光無意中落到書案上,卻看到一封書信,落款卻是江哲,臉色立刻陰沉下來,嘆了口氣,道:「姑夫又有信來了么?」

霍琮淡淡道:「是啊,先生來信說今冬揚州應該沒有戰事,讓臣去合肥見他。」

霍琮話音方落,李駿已經捏碎了手中酒杯,惡狠狠地看向霍琮,道:「你準備去合肥么?」

霍琮心道,我若真的想去,只怕都走不出大營,只能苦笑道:「殿下,臣的心意,殿下又不是不知道,若我對藍兒真有求凰之意,只怕此刻早就和藍兒成婚了。」

李駿聞言愣住,臉上露出一絲歉意,繼而又變得愁眉苦臉,在他心目中,早將柔藍當成了自己未來的太子妃,父皇和母后也都早已許可,本以為遲早可以兩心如一,白首偕老,不料兩年前突生大變,姻緣路上憑添波折,他已經是苦苦相求,無奈江哲就是不肯許婚,反而幾次有意將霍琮招回身邊,好讓霍琮和柔藍完婚,若非柔藍堅決不肯,自己又扣住霍琮不放,只怕自己已經情天抱恨了。雖然他暗中寫信給母后求助,可是母后回信說,父皇已經暫時壓下了請婚的奏摺,只不過若不得得到江哲同意,就是父皇也不好擅自賜婚的,這可怎麼辦呢?

見李駿愁眉苦臉,霍琮心中也不好受,這兩年戰事進展十分順利,西線秦勇攻下巴郡、夔州,長孫冀將軍也已經攻下了竟陵和隨州,淮西荊遲部更是已經攻到了歷陽,就連江南行轅也已經在月前移到了合肥,這本是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可是只要想到自己卻在太子身邊提心弔膽地效力,時刻都要提防太子想起自己乃是情敵身份,就越發後悔當初自作聰明地報信給李駿,若非如此,想來先生也不會任由自己跟在李駿身邊受這些尷尬吧。

正在帳內氣氛越發沉悶的時候,有軍士在外稟報,說是有人求見霍琮,霍琮雖然不知是何人求見,但是一來心中奇怪,二來也正想避開一下,便和李駿說了一聲,任由他在那裡煩惱,自己走到旁邊的軍帳,令人將求見之人帶來。來人是一個三旬年紀的男子,相貌平平,卻是隱隱威儀,令人不敢小覷。霍琮一見到他便大驚起身,上前施禮道:「白義師兄怎會來此,莫非是先生有什麼諭令么?」

白義微微苦笑道:「這兩年我們已經很少接到先生的諭令了,這次來見你也是為了一件私事,想要求你幫忙。」

霍琮心中越發疑惑,這些師兄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而且八駿之間彼此同氣聯枝,還有什麼事情需要自己相助呢,轉念一想,已經猜到定是和先生有關,說起來自己在先生面前應該比八駿占些優勢,想通這一點,他恭恭敬敬地道:「師兄請說,小弟必然盡心竭力。」

白義猶豫了一下,才道:「現在大雍已經盡占江北之地,南楚朝廷便如日落西山,所以有意求和,為了討好雍軍主帥,除了金銀珠寶之外,又送了些美人女樂,希望能夠換取齊王殿下暫緩攻勢,允許和談。」

霍琮聞言,不由笑道:「這不是病急亂投醫么,誰不知道齊王殿下自從和嘉平公主成婚之後,早已經不再流連聲色犬馬了。」

白義苦笑道:「有些事情很難令人相信的,更何況齊王殿下領軍在外已經五六年了,也難怪他們這樣想,不過尋常美人也就罷了,為了博得齊王歡心,尚維鈞強行將秦淮兩大花魁送到了合肥,這卻有些過分了。這兩人一人叫靈雨,乃是鳳儀門倖存之人,一人叫柳如夢,卻是四弟逾輪的心上人,如今先生就在合肥齊王殿下身側,我是想請師弟去向先生說項,請他向齊王進言,放過柳姑娘。」

霍琮有些奇怪,道:「這樣的事情若是先生知道,自然會儘力的,為何師兄卻要托我進言呢?」

白義苦笑搖頭,只能將逾輪離開秘營之事略略說來,霍琮聽後凝神想了許久,道:「師兄放心,我接到先生書信,正準備去合肥呢,這件事情在下一定儘力相助,逾輪師兄現在何處,可知道此事么?」

白義嘆道:「正因為他已經知道此事,更已經趕向合肥去了,我才這般擔心,逾輪不知何故,對先生似有懷恨之意,我擔心他不會去求先生,可能會用武力救人,可是雍營高手如雲,又有千軍萬馬,我擔心就是先生不為難他,他也逃不過一死,再說柳姑娘才貌天下少有,若是有什麼閃失,就是逾輪得以生還,只怕也會心碎而死,所以才求師弟去向先生求情,若沒有先生援手,只怕他們,唉!」

霍琮點頭道:「逾輪師兄雖然已經離開秘營,畢竟仍是我們的同門,怎能不儘力相助,而且據師兄所說,先生對他一向優容,這次說不定也是一個轉機,不過鳳儀門怎麼還有餘孽存活,莫非先生不想斬盡殺絕么?」

白義笑道:「鳳儀門已經煙消雲散,剩下的餘孽只要沒有大成就的就不必過問了,那靈雨姑娘雖然是入室弟子,但是一來生性平和,並無野心,二來卻是有人看中了她,所以我們也不敢去為難她,還要設法照顧一二呢。」

霍琮聽得奇怪,道:「能夠令師兄屈尊照應,想必那貴人身份必然不同尋常,怎麼卻任由靈雨姑娘流落風塵呢?」

白義聞言低聲道:「這件事情為難得很,看中靈雨姑娘的是秋四公子,原本他是想把人接走的,可是偏偏靈雨姑娘是紀霞的弟子,四公子不敢擅專,需要魔宗許可才行,據說魔宗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只是讓四公子閉關三年,所以靈雨姑娘現在還在建業。不過也難怪四公子中意她,這位姑娘溫柔賢淑,又是精通音律,想來和四公子定是知音相遇,彼此情投意合吧。只是魔宗若不點頭,四公子卻也別想將她娶回去,不過雖然如此,我們也不敢怠慢了她,倒還擔心魔宗乾脆派人取她性命呢。這樣我們可沒有辦法向四公子交待。」

霍琮聽得不由長嘆,道:「世間偏有許多風雨,拆散鴛鴦無數,不過這位靈雨姑娘既然是四公子的意中人,想來先生必然不會慢待,倒是柳姑娘的事情也不知道先生是否知道。」

白義猶豫了一下,道:「有些事情師弟你不清楚,柳姑娘品貌性情都似先生一位故人,為了不願先生傷心,她的事情我們是不敢向先生稟報的,要不然現在也不必去求情了。」他沒有說出另外一種擔心,八駿對於江哲昔年與柳飄香的情事都是知道一些的,甚至大半都曾見過這位在秦淮河上光芒四射的名妓,雖然江哲和長樂公主相敬如賓,但若是江哲因柳如夢神似故人而移情在她身上,那可是大大的麻煩,姑且不論長樂公主這邊,逾輪又情何以堪呢?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