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天長地久 第三十八章 斬草除根

第三十八章 君恩九鼎重

公既就縛,權相命捕其黨羽,以諸將皆握兵權,且緩圖之。

公長子云,年十六,從石觀戰於淮西,素以勇武著稱,觀多得其力,甚愛之。觀有女字玉錦,年十七,亦善戰,每著銀甲,騎白馬,提槍攜弓,與雲並肩出,不分軒瑾。

同泰十三年,太后欲令雲尚淑寧公主,主賢淑以聞,人皆羨之,雲獨不願,語父曰:「願娶志同道合者為妻。」公與觀早已心照,遂許之。

欽使至壽春,時公愛女避禍壽春,觀欲將其交付欽使監押,玉錦聞之震怒,不顧身重,抱女出城去,義烈堪敬,欽使遣兵追之,死傷殆盡,兩女亦無所蹤。欽使畏懼,恐雲不肯就縛,促令觀提軍至鍾離。

觀故遲之,過五日乃起兵,至鍾離,雲久待矣,聞詔旨,曰:「陸氏忠心,天人共鑒。」乃坦然就縛。時雲領飛騎營,精銳冠於江淮,眾軍欲截之,雲飭令歸營,皆不敢相阻,聲威至此矣。

——《南朝楚史。忠武公傳》

十月初三,楚州。

裴雲立在鎮淮樓上,心思鬱結,眼前的秋色都失去了光彩,荊襄戰事的結果早已到了他耳中,戰事的撲朔迷離令他瞠目結舌,陸燦兵出義陽,趁虛而入攻取襄陽,以及之後的谷城鏖戰,襄陽對峙,種種變化都令人側目,襄陽的一失一得更是令人不解,直到得知陸燦被南楚國主趙隴解除兵權,召入建業的消息之後,裴雲才隱隱明白荊襄血戰、襄陽易手都是為了一個陸燦。可是即使想通這一點,裴雲心中卻是越發驚駭。

兵家有言,荊襄乃是天下要衝之地,長江橫貫東西,連接吳蜀,由大江入湘、入贛,亦無不便捷;漢水由江夏逶迤而北以至西北,自襄陽西北行入漢中、關中,北行入南陽、洛陽,或水或陸,皆有通道,欲得天下,必須據有荊襄,每至天下四分五裂,諸侯割據之時,荊襄更是首當其衝的戰場。荊襄境內,襄陽、江陵、江夏,皆是軍事重鎮,而襄陽更是最重要的軍鎮,南楚據有襄陽,可以北上中原,大雍據有襄陽,可以威懾荊襄。早在大雍立國之初,就時時窺伺襄陽,可是那時襄陽在德親王趙珏鎮守之下,穩如泰山,雍軍在襄陽堅城深壘之下屢屢受挫,不知多少勇士折戟沉沙,襄陽乃是大雍將士心中之恨。直到隆盛八年江哲設下計謀,利用楊秀攻淮東的機會,誘敵北上,才趁隙奪得了襄陽。襄陽一入大雍之手,南楚就再無反攻的機會,雖然陸燦將江南守得固若金湯,可是卻也無力危及大雍的根基。

以襄陽的重要,縱然是雍帝御駕親征,也斷然不敢輕易捨棄如此重鎮,可是江哲居然將如此重地當作誘餌,輕輕放手,雖然最後收回襄陽,可是大火之後,只留下殘破孤城,襄陽之民又紛紛南渡,數年之內襄陽難以恢複舊觀,姑且不論江哲的手筆之大,更令裴雲憂心的是,根據他從少林得到的消息,這一戰雍帝李贄事先竟然毫不知情,江哲乃是矯命為之。姑且不論這一戰的驚險之處,只是江哲的膽量就令裴雲心中驚駭欲絕,若是雍帝責問下來,恐怕是難以綰回的重罪。若是旁人,或者還會冷眼旁觀,江哲恩寵之重,早令許多人不滿,他在戰事膠結之時,仍然嬉遊于山水之間,不問軍務,便令雍帝案上多了許多彈劾的奏章,如今犯下這般大罪,恐怕就是寧國長樂公主也護不住他。或許有人會想趁機落井下石,可是裴雲卻不能這麼想,姑且不論江哲之子江慎乃是恩師關門弟子,就是他這幾年也多得江哲照應。三年前楊秀攻楚州、泗州之戰,裴雲可以說是敗了,而且事前楚州郡守羅景遇刺,此事又是大大的得罪了國舅高融,再加上揚州戰敗,朝中多有大臣上書,欲令雍帝降罪裴雲,若非得到江哲支持,雍帝又念昔日救駕之功,只怕裴雲如今已經是縲紲罪臣。這幾年,裴雲養精蓄銳,徐州大營戰力全復,正是求戰心切之時,若是江哲遭貶,裴雲深恐自己也遭到連累,一旦丟了兵權,豈不是再無洗刷敗戰之辱的機會,所以比起尋常人來,裴雲心中最是憂慮江哲的處境。

心中憂慮重重的裴雲,就連杜凌峰上樓的足聲也未聽到,直到耳中傳來杜凌峰的聲音,他才反應過來,只聽見杜凌峰稟報道:「將軍,徐州有書至,皇上下了旨意,申斥齊王爺和太子殿下,以及長孫將軍,江侯則被降了兩級爵位,後來又下詔將侯爺江南行轅參贊之職也免去了。」

裴雲心中一震,但是卻將心中憂慮隱藏起來,面沉如水地道:「聖上如此震怒,也是難免的,只是朝中難道就沒有人保奏么,無論如何,襄陽還在我軍手中。」

杜凌峰猶豫了一下道:「從長安傳來的消息說,皇上得知戰報便是勃然大怒,雖然石相和諸位大人多有緩頰,但是明鑒司夏侯沅峰卻趁機上奏,攻訐江侯怠慢職守,更將江侯三年來的行蹤一一奏明,皇上這才龍顏震怒,下旨申斥,更要將侯爺除爵免職,若非是石相苦苦求情,只怕就連鄉侯爵位也保不住了。」

裴雲心中輕嘆,目光一轉,卻見杜凌峰面上也有不安之意,便笑道:「你自從上次隨侍江侯去襄陽之後,就是提起江侯的名字也是戰戰兢兢,如今江侯獲罪,你理應歡喜才是,怎麼倒是這般情狀。」

杜凌峰赧然道:「這也怪不得凌峰,師叔不知道,上一次隨江侯去襄陽,現在想起來也是心有餘悸,當時荊襄還是南楚所屬,江侯竟然在峴山流連多日,弟子心中時刻憂心,若給楚軍發覺,江侯有所損傷,別說性命難保,只怕還要連累師門,偏偏江侯卻絲毫不體念我們這些護衛的人,甚至還去遠眺襄陽城樓,就是呼延將軍和幾位侍衛大人也都是戰戰兢兢,唯恐出事,怪不得人家都說江侯性情古怪,凌峰只盼一輩子都不用再服侍於他。不過如今江侯獲罪,弟子卻又覺得心中忐忑,倒不是為了師叔著想,師叔素來對功名富貴看得極淡,皇上對師叔也是頗為看重,縱然連累到師叔,想來也不至於有大礙,只是不知怎麼,弟子總覺得江侯若是被貶,只怕更是危險。」

裴雲心中一動,想不到這個素來直爽,心機不深的師侄竟也有這般靈思,當年師父慈真大師便曾說過,江哲此人淵深智海,心機深沉,陰柔詭譎,身邊又有邪影李順這樣的高手隨侍,若是沒有羈絆,任他自由自在,只恐他一念之差,就會生出驚天變亂。幸而此人為雍帝所用,雖然可憐了天下英雄,但是能夠促成江山一統,也是不世功業,而且此人有皇權約束,也可消去許多隱患。方才他得知江侯被貶,心中便有憂慮,若是江哲因此疏離雍廷,甚而遁入湖海,恐怕不是天下之幸。想不到杜凌峰竟也隱隱想到此處,看來多年曆練,這個師侄已經不是從前的魯莽少年,微微一笑,裴雲道:「這幾日晚上到我那裡,我要看看你的進境。」

杜凌峰聞言大喜,心知師叔準備指點自己的武藝,不由摩拳擦掌,裴雲看了心中暗笑,道:「好了,我也有些乏了,一起去杜家樓喝杯酒吧。」自從三年前楚州驚變之後,杜家酒樓便名聞江淮,庄青浦為師報仇的義舉和杜家樓的青梅酒一起傳頌江淮,就是裴雲如今也是深愛此酒,只是他聲威顯赫,不便常去酒樓罷了,今日他心中鬱悶,便想到杜家樓去散散心。

杜家樓雖然已經名聞江淮,卻已然是舊日模樣,並未進行擴建,青梅酒也不曾比從前多釀幾壇,那杜掌柜雖然是商賈之身,卻是頗有林下之風,若非是一時才俊,縱然出重金也難以購買到一壇青梅酒,若是倜儻風流之士,縱然身無分文,也可獲贈佳釀。這樣一來,青梅酒名聲越發響亮,許多喝不到青梅酒的平常人,也多半會喝上幾盞杜家陳釀,杜家樓幾乎是門庭如市,若非事前訂下位子,必然會被拒之門外。不過裴雲自然不必憂心,樓上有一付座頭終年閑置,就是為了提防有裴雲這樣的人物,或者是江淮名士偶然蒞臨,卻無座位的情形。

換了便裝,走在大街上,裴雲倒也覺得心情好了許多,到了杜家樓,杜掌柜聞訊出來迎接,面上卻露出一些古怪神色,裴雲也未留心,剛剛走上二樓,便聽見一個清朗溫潤的聲音道:「曉霧鎖秦樓,又添離愁。臨風把盞傾金甌。陽關唱遍也難留,此恨悠悠。青梅擷滿袖,疏疏雪片。經年釀作杜家酒。飲罷孤寒立輕舟,一醉方休。庄青浦這首詞意境深遠,可見其才,可憐他英年早逝,當真是可惜可嘆。」

裴雲微微一愣,庄青浦雖然得楚州人敬愛,但是畢竟是刺殺郡守之人,所以很少有人這般當眾贊他,免得落入雍軍耳中,生出事端,而這人說話的語調一聽便覺是長安人,既是雍人,為何如此毫無忌諱的稱讚庄青浦呢?

心中生疑,足下不由一滯,耳邊卻又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子良此言雖然沒有什麼不妥,但是也要慎言才是。」

裴雲聞言更是大驚,這人剛剛被貶,如何又到了楚州,目光一轉,發覺樓上除了一些目中神光隱隱,一見便知是高手精銳的侍衛散坐四周之外,再沒有本地酒客,越發覺得震驚,整理了一下衣衫,他上前對著傳出語聲的廂房一揖道:「侯爺屈身來此,為何不曾相告裴雲,也好讓末將設宴為侯爺接風洗塵才是。」

簾中傳出江哲清雅的聲音道:「江某如今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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