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天長地久 第二十二章 激宕波瀾驚

第六部 天長地久 第二十二章 激宕波瀾驚

隆盛八年乙酉元月,雍帝密詔靖海侯姜某率東海水軍南下,二月初八,東海水軍大破定海軍山。同日,南陽大營長孫冀困襄陽。

——《資治通鑒。雍紀四》

尚維鈞滿意地放下手中的案卷,這是嘉興府的文書,刑部已經批複了斬立決,迴文已經在路上了,只需數日時間,這文書就會到嘉興。這本是一件極小的案子,不過是一個棄職私逃的官員被判了斬刑,原本用不著堂堂的丞相關注,可是尚維鈞卻相信陸燦一定會阻撓或者前來求情。他盤算著是堅決不允陸燦求情,殺了那荊長卿,還是給陸燦一個情面,讓他多些讓步,可是不論怎樣,自己都是佔了上風。承業孩兒果然越來越長進,這樣的法子都想得出來,只是不知是否那宋逾的功勞。

正在他沉思之時,寧謙匆匆走進來稟報道:「相爺,大將軍陸燦在外求見。」

尚維鈞精神一振,道:「寧先生,陸燦神色如何?」

寧謙憂心忡忡地道:「他面色冷肅,雖然看不出心情變化,可是顯然十分憤怒不滿,相爺要小心行事。」

尚維鈞揮手道:「不妨事,這次本相佔了道理,他可是將棄職私逃的胡成在軍前斬首的,我不過是要殺一個荊長卿,而且仔細追究起來,這人說不定是怎樣逃生的呢,就是判他一個通敵之罪也不是不可以,本相不殺荊氏滿門已經是十分寬容了。好了,你隨本相親迎大將軍吧。」尚維鈞起身向外走去,這次他可是禮數周到,絕對不給陸燦借題發揮的借口。

書房階下,陸燦負手而立,他的神情冷峻,彷彿千年不化的寒冰。尚維鈞心中泛起得意之情,前些日子被這後輩壓下的氣勢重新回到他身上,他似笑非笑地降階相迎,道:「不知道大將軍來此有何貴幹,可是軍餉有什麼差池,若是如此,本相必然責成兵部、戶部的官員盡心竭力。」

陸燦目中閃過冰寒的光芒,他自然知道尚維鈞的心意,只可惜自己卻沒有時間為了一個人和尚維鈞牽扯不清了,他冷冷道:「尚相可知如今雍軍已經入境了?」

尚維鈞身子一震,脫口道:「怎麼可能,雍軍剛剛大敗而歸,怎麼這麼快就捲土重來?」

陸燦眼中閃過嘲諷的光芒,道:「一刻之前,陸某接到諜報,南陽大營的雍軍已經再次兵臨襄陽,這一次來勢洶洶,不似佯攻,這還罷了,襄陽有容將軍鎮守,諒可無礙,可是另一道軍報卻言大雍水軍已經攻下定海,餘杭水營兵力不足,只能穩守錢塘水道,不讓雍軍深入內腹。若給大雍水軍控制了杭州灣,則吳郡、越郡遲早不保,到時候有何種後果,相爺可明白了。」

尚維鈞雖然不甚通軍事,卻也知道東南沿海的吳越二郡為南楚錢糧重地,若是被大雍水軍侵掠,則南楚根基浮動,縱有江淮之險,也將被敵所制。想到此處,已經是面色青白,他艱難的問道:「為何雍軍不攻寧海,卻取定海。」

陸燦淡淡道:「寧海軍山乃是長江入海的咽喉要地,若是此處有失,則泰州、揚州都會危急,若是雍軍逆流而上,建業將遭兵燹,但也正因此故,寧海軍山的水軍不敢稍有懈怠,又佔了地利人和,所以雍軍不取寧海。而定海軍山雖然蔽翼杭州灣,卻是久無戰事,軍備疲敝,也難怪雍軍舍難就易。」

陸燦語氣雖淡,尚維鈞仍然聽出他話語中的冰寒,寧海、定海兩處軍山乃是南楚武帝設立,本是防禦海寇的重要軍鎮,一向由建業直轄,近年來吳越並無戰事,尚維鈞嫌兩處軍山耗費糜重,幾次消減軍費,雖然陸燦曾經多次進諫,他仍然不為所動。只是兩處軍山卻非是平等而待,寧海軍山主將趙群乃是王族,所以尚維鈞只是不聞不問罷了,而定海軍山所得的糧餉幾乎已經是僅夠溫飽,就連整修艦艇也無法進行。想不到如今雍軍竟然攻破定海軍山,豈不讓尚維鈞面目無光,若非如今是他自己秉政,這樣的罪責足以讓他丟官棄職了。他猶豫片刻,道:「雍軍攻定海,這也是始料未及,大將軍此來,定有見教,不知應如何對敵?」

陸燦冷然道:「定海失守,杭州灣已經成了不設防的所在,唯今之際,需要嚴守餘杭,避免大雍水軍入錢塘,否則吳越必然不保,其次,會稽、餘姚、鎮海、嘉興、海寧、平湖都需要分兵防守,這一次入侵的雍軍定是東海水軍,他們本就是海寇出身,海戰上無人可敵,我軍只能穩守沿海,不許雍軍侵入,才能有些勝算,只是這樣一來,吳越兩郡將耗費糧餉兵力無數,請相爺下令減免兩地稅收,令各郡組織義軍守土抗敵,只有如此,才能減少我軍在吳郡、越郡的壓力。」

尚維鈞聽得一陣心痛,吳越之地,富庶豐裕,就是減少一厘的稅收,也將是令人心痛的損失,但是如今這般危急,也只能如此。若不組建義軍,靠著那些軟弱無能的守軍,吳郡、越郡必然不保,若是不肯降低稅收,那些百姓又哪有精力整軍經武呢?想來想去,吳越之地的官員多半是世家子弟,能幹的極少,還需將他們調回來,若是他們失城失地,或者死於兵燹,自己也要麻煩連連。想到此處,他只得道:「一切由大將軍決定,本相這就將餘杭水營和定海軍山的軍權交給大將軍掌管。」雖然局勢如此,尚維鈞還是刻意留下了寧海軍山,現在寧海軍山尚安然無恙,他自然不願將這樣一支水軍交給陸燦。陸燦明白他的心意,只是冷冷一笑,便告辭離去,留下愧悔交加的尚維鈞在那裡不安徘徊。

越郡杭州灣入海之處,有岱山、定海、普陀諸島,武帝趙涉於定海置縣,設立軍山,總轄岱山、普陀水營,定海軍山勢力最大的時候,平湖、海寧、餘姚、鎮海都曾經在其管轄之下,直到尚維鈞秉政之後,因為海疆無事,對定海軍山屢次消減糧餉,以致水營糜爛,士卒疲敝,才會被東海水軍一舉攻下岱山、定海,普陀雖然尚且在南楚水軍之手,卻已經是岌岌可危。

我站在高崖之上,遙望天際,穿過眼前這片碧海,就是越郡鎮海,而從此地向西北渡海,就是吳郡平湖,平湖之西就是海寧,而從海寧登陸,快馬加鞭,不需一日,就可到達嘉興,那裡曾是我出生之地,也是娘親埋骨之所,想起當初父親在江夏病故,我差點要賣身葬父,根本無力將父親靈柩送到嘉興和母親合葬。後來我中了狀元,可是和荊氏並未和解,也就沒有移靈,畢竟母親的墓地也是荊氏所有,父親是不會想寄人籬下的。想到母親孤墳凄涼,我不免心中悵然,輕輕長嘆。

小順子上前道:「公子,高處風大,還是回去吧。」

我淡淡道:「琮兒跟在海濤身邊可還稱職么?」

小順子見狀只得嘆道:「定海軍山雖然荒廢多年,可是一切文書圖籍都還在,只是都已經塵土深埋,琮少爺跟在您身邊多年,整理這些文書十分得力,姜侯多有倚賴。」

這時,有個青影向上行來,小順子也不需回頭,便笑道:「琮少爺來了,想必文書已經整理完畢了。」

我還未答話,霍琮已經匆匆到來,深施一禮道:「先生,弟子已經將全部文書都整理好了,其中有杭州灣的精密海圖,姜侯請先生前去商議下一步的戰事。」

我又望了一眼碧海,只可惜雲山遮斷歸途,望不見家山鄉梓,輕輕一嘆,我轉身向下走去。山下的虎賁衛士除了數人之外,都已經是新面孔。這麼多年來,當日曾隨我平漢的虎賁衛士多半都已經高升了,不過這些新的衛士武力只有更強,當年我所傳授的刀陣已經被虎賁衛精益求精,現在就是小順子,急切之間也不能討到他們的便宜。不過這一次呼延壽仍然是我的親衛統領,想來是皇上的安排,也夠委屈他這位大統領的了。

霍琮跟在我身邊,興奮地道:「先生的計策令弟子拜服,歷來南北政權爭奪天下,都是在江淮爭勝,想不到先生竟然別出機杼,從海上攻取吳越,縱然不能摧枯拉朽,也定然可以動搖南楚的根基。」

我淡淡道:「這個計策卻不是我首先想到的,此策本是南楚武帝謀劃,卻被我反過來利用了。」

霍琮大驚,露出疑惑的神情,就是小順子也露出感興趣的好奇之色,我見狀笑道:「昔年,我曾奉旨整理御札,其中便有武帝御批。武帝十分勤政,御批極為豐富,更是涉及到許多軍政大事,例如,他對定海、寧海兩處軍山就十分關切,親自規划水營寨壘,又多次追加糧餉,更令人精心繪製各地海圖,我見他字裡行間都流露出霸氣,絕非偏安之輩,便仔細閱讀他歷年御札手書,終於推測出他有心將兩大軍山建成攻防利器。平日可以防止海寇和大雍水軍,到了關鍵時候就可以沿岸北上,侵蝕青州、幽冀沿海。自古南北之爭,往往都在江淮決勝負,武帝卻認為南人暗弱,不及北人勇猛,與其在陸地血戰,不如從沿海侵襲,奪得海疆之後,再通過河流向內陸侵襲,以及之長,攻敵之短,勝過從陸路勞師遠征。這樣的戰策前所未有,我見之後也十分感慨,便是受了武帝影響,才會獻策攻取定海軍山,侵襲吳越。只可惜武帝去得太早,以至於無人承繼大業。後人只知兩軍山護翼海疆,不可輕動,卻不知其原本設立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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