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天長地久 第十八章 冠蓋滿京華

第六部 天長地久 第十八章 冠蓋滿京華

隆盛八年乙酉三月,雍帝下詔,任齊王顯為江南行轅主帥,任太子駿為副帥,總督巴蜀、襄樊、江淮、東海大軍百萬,南征伐楚,任楚郡侯江某為行轅參贊。

——《資治通鑒。雍紀四》

南楚同泰十二年乙酉元月十三日,南楚國都建業,元宵佳節將臨,城內城外都是一片喜氣洋洋,年前南楚軍在淮西和瓜州渡口的兩場大勝,讓南楚上下陷入了狂熱之中。

十餘年前雍王李贄劫掠建業,擄走國主和百官,對南楚的打擊超過很多人的想像,雖然此事早已經事過境遷,南楚有了新的國主,又已經重新鞏固了江淮防線,可是幾乎所有的南楚人都有一種朝不保夕的感覺,隨時擔心大雍的鐵蹄會將眼前的繁華錦繡踏碎,所以,這些年來,江南多了許多矢志雪恥復仇的狂生,更多了許多醉生夢死的輕薄浪子。這一次陸燦取得了淮西大捷和瓜州大捷,不僅洗雪了當年的恥辱,還重建了南楚軍民的信心,而陸燦也不再是那些文人攻訐的對象,而是成了力挽狂瀾的名將,可以帶著南楚軍民對抗大雍百萬大軍,保全江南錦繡繁華的英雄。

這一次的元宵節,正是在大勝之後,所以不論是士紳百姓,都有意借著慶祝佳節表示心中喜悅,所以今年的花燈比起往年更加熱鬧,滿城燈火輝煌,宛如仙宮玉闕一般。秦淮河上更是飄著千萬盞蓮燈,彷彿天上的星河落入人間,所有的畫舫遊船都是高高挑起各色花燈,有如瓊樓玉宇,更有歌女舞姬穿著霓裳綵衣,在畫舫之上載歌載舞,歌聲嘹亮,猶如天籟,舞姿婀娜,猶如天仙。火樹銀花不夜天,此情此景,令人心醉神迷,渾然忘記了人間何世。這還只是十三上燈,若是到了上元日,建業城內外必然更加繁華。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在這普天同慶之際,卻有人有苦難言,在丞相府的書房之內,此刻卻是一片陰雲密布。權傾朝野的尚維鈞坐在書案後愁容滿面,書房內或坐或站還有三個人。一個神色拘謹的中年人站在尚維鈞身後,他正是尚維鈞獨子尚承業,才能平庸,遇事全無主見,尚維鈞屢次想要提拔他到要職上,卻都不得不放棄,所以他只能在吏部擔任一個閑職,在這個書房之內也沒有他的座位。其實他在外面也是恣意輕狂的人物,只不過在父親面前卻是戰戰兢兢,不敢放肆。左首一張太師椅上坐著一個細眉長目的中年人,他正是戶部尚書尹端華,尚維鈞的門生,也是他的心腹黨羽。而在右首坐著的是一個老儒生,他是尚維鈞的謀主寧謙,尚維鈞多年來在宦場上與人鉤心鬥角,往往仰賴此人毒謀。

沉默了許久,尚維鈞終於忍不住道:「寧先生、端華,你們可有什麼主意么,本相已經將封賞之事一拖再拖,可是後日就是上元,無論如何也該封賞大軍了。可是陸燦已是鎮遠公,又是大將軍之尊,若是再要封賞,就是王爵之位,異姓不封王,這是金科玉律,可是若不如此,又如何封賞?如今淮東軍權已失,南楚軍權盡在陸氏之手,一旦陸燦生出不滿,只怕我等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尹端華憂慮地道:「是啊,陸燦前幾日上摺子要求擴軍備戰,他已經掌控了幾乎全部軍權,卻還要擴充軍隊,這不是存心不軌么?」

尚維鈞搖頭道:「你過慮了,擴軍也是必須的,這次淮東軍幾乎全部葬送,若不擴軍,無法鞏固江淮防線,而且若是擴軍,我們也有機會安插自己的人進去。」

那老儒生眼中閃過寒光,道:「相爺雖有此意,可是若是任由陸燦徵兵,只怕這些新軍都會惟陸氏之命是從。」

尚維鈞擺手道:「這也是沒有辦法,我們之中並無可以帶兵之人,那個駱婁真將我在淮東的努力全部葬送,唉,不提也罷,還是商議一下如何封賞吧。」

那老儒生捻著鬍鬚道:「相爺不如和陸燦交換一下條件,他不是想要擴軍么,此事必須通過朝議,相爺答允支持他徵兵備戰,但是要他放棄這次的封賞,相爺可以隨便給他增加一些采邑,但是不提升他的爵位,這樣一來豈不是皆大歡喜,而且面子上也過的去,想來陸燦會放棄爵位換取相爺的支持的。」

尚維鈞連連點頭,道:「寧先生說得是,擴軍不是一件小事,若沒有朝廷的糧餉,是不可能順利進行的,陸燦雖然可惡,可是倒也不是不識抬舉之人。這樣吧,他的兒子不是立下戰功了么,這次就給他一個六品校尉的軍職,算作補償。」

尹端華道:「這倒是便宜了陸氏父子,不過其他有功的將士該如何封賞呢,封賞輕了這些人要鬧事的,封賞重了,這些人也多半只是對陸燦感恩,有幾個人會想到是國主和相爺的恩典呢?」

寧謙迷著眼睛不語,他不甚贊同尹端華這番話,可是看到尚維鈞在那裡若有所思的模樣,他便沒有出言反對。

這時候尚承業出言道:「其實軍方也不是鐵板一塊,這一次陸燦、石觀立下大功,可是余緬和容淵雖然守土有功,可是畢竟功淺,父親不如重重封賞石觀,卻對余緬和容淵一帶而過,余緬倒也罷了,那容淵可還不是陸燦的死黨,此人心胸又是有些狹窄的,必然因此嫉恨陸燦,父親不妨私下對其多加撫慰,此人可是有真才實學的,又是德親王的舊部,本是忠君愛國之人,說不定會投入父親麾下呢。」

此言一出,不僅尚維鈞目光一亮,就是尹端華和寧謙也都連連點頭。尚承業在這種場合素來不多言,今日突然獻策,卻是如此妙計,令尹、寧二人刮目相看,連連讚譽。尚維鈞卻是知道這個兒子的深淺,驚奇地問道:「你今日倒是言之有物,不知是誰的主意?」

尚承業臉一紅,道:「父親,是我新結識的一個朋友,是個寒門書生,無心科舉,只在煙花柳巷裡面給那些歌女作曲填詞,雖然人在萬花叢中,卻是潔身自好,孩兒見他氣度高華,所以折節下交。前些日子和他一起喝酒,無意中說起大將軍如今權威之重,已經勝過父親,他便笑著說陸燦仍不能一手遮天,若是如此這般,必能有效。」

尚維鈞目光閃動,道:「你可仔細查過此人身份,以你的身份,交友不可不慎。」

尚承業赧然道:「孩兒只是和他詩酒相交,所以並不了解他的身世,不過此人雅量高致,才華橫溢,只可惜看破世情,無心功名,父親若是有意,孩兒可以試著延攬他到父親幕府。」

尚維鈞搖頭道:「先看看吧,用人不可不慎,不過這人如此才具,倒是不可輕忽,你先好好籠絡他,若是身份沒有問題,倒不妨招攬進府。」說罷,尚維鈞猶豫了一下,又道:「還有一件事,本來我有心將義女靈湘許給陸燦長子,若是能夠聯姻,也可多些控制陸氏的籌碼,可惜卻被陸燦拒絕,你們看可有挽回餘地?」

寧謙皺了一下眉,他自然知道這個靈湘是何許人,她是鳳儀門儀凰堂首座紀霞的義女,卻又拜了尚維鈞為義父。事實上,寧謙也知道紀霞和尚維鈞的曖昧關係,雖然鳳儀門的種種傳聞尚維鈞也清楚,可是一個曾經是大雍貴妃的女子的吸引力太大了,所以尚維鈞還是陷入到了鳳儀門的柔情陷阱之中。這件婚事被陸燦拒絕早在寧謙意料之中,若是陸燦不拒絕才奇怪呢,陸氏未來的家主,自然該娶一位南楚名門的淑女,怎能娶一個出身不明的女子為妻。猶豫了一下,寧謙婉轉地道:「相爺,若是有意聯姻,不妨考慮一下淑寧長公主。」

「淑寧長公主!」尚維鈞喃喃低語,淑寧公主是當今國主趙隴同父異母的妹妹,今年十五歲,品貌乃是上上之選,只不過母親早已經亡故,在王室並無地位,尚維鈞更是沒有留意到她的存在,如今聽到寧謙提醒,他心中一動,若是許個公主給陸氏,這不是最好的籠絡么,畢竟還是需要依靠陸氏抵抗大雍的。而且若是陸氏有了反意,淑寧長公主也可以起到平常人起不到的作用。

就在尚維鈞和親信在書房密謀的時候,奉命回京接受封賞的陸燦等人已經入城了。不願驚擾百姓,所以陸燦乃是微服入城,望著滿眼的富貴昇平,他一聲輕嘆,雖然這次取得淮西大捷和瓜州大捷,可是他沒有忘記淮東重鎮楚州、泗州已經落入雍軍之手,而且雍軍隨時可以調動大軍南下,到時候南楚面對的壓力只能更大。而且最關鍵的是,大雍遭遇如此慘敗,雍帝必然起用江哲,只恐大雍再度南征之時,自己的恩師就會隨軍南下。

不過他心中的苦惱顯然沒有感染到身後兩個少年身上。石綉東張西望地看著道路兩邊的花燈,俊秀的面容上滿是驚訝憧憬的神情,陸雲則是為她一一指點著沿途的景物,像極了最好客的主人。這次兩人都是奉詔入朝受封賞的,雖然石綉本是女子,按例不在封賞之列,可是兩人如今已經是南楚人人傳頌的少年英雄,又因為軍報的含糊,以及建業的失誤,使得石綉也得到了入京受賞的旨意,雖然石觀上書說明此事,但是最後建業為了激勵軍心,還是決定將錯就錯,對「石玉錦」進行封賞,只不過在旨意裡面含糊其詞,沒有說明石玉錦是男是女罷了。

望著街道兩邊的絢爛燈火,陸雲心中也是有些忐忑不安,當初他不辭而別離開建業去了雍都,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