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天長地久 第十七章 平楚策

第六部 天長地久 第十七章 平楚策

同泰十一年甲申,雍軍犯境,大將軍陸總督江南軍務,雍軍慘敗而歸。

雍帝親謁寒園問策,哲感帝誠,獻平楚策,君臣促膝傾談,終夜不寐,後人有言,南楚覆亡,皆始於此。哲於雍功高蓋世,於楚則罪莫大焉。

——《南朝楚史。江隨雲傳》

送走了夏侯沅峰,我坐在亭中繼續賞雪,既然已經被他說服,決定向皇上獻策平楚,我也該想想如何陳述所思所想,這些日子原本有許多想法,只是隱忍不言罷了,可是不知怎麼,我一用心思索,卻覺得心煩意亂。雖然心中早有了計策,可是這些計策本是紙上談兵,一想到真要付諸實施,將會帶來的血腥和兵燹,竟覺得心中悲慟難當。

仔細想來,我竟然真如那些流言所說,依舊留戀故國,想來李贄當日也並非冤屈了我,我若不是仍然心存故國,就應該向皇上據理力爭,說明大雍不利的局勢何在,並且提出解決的計策,而不是憑空說大雍將敗。大雍戰敗之後,我因為李贄曾經疑我,而不肯和他和解,向他獻策,並非是我一向的執拗脾氣犯了,我竟是不願讓自己的獻策覆滅故國。

我這算什麼,鼠尾兩端么,早已背國離鄉,如今又何必假惺惺的留戀故國呢?大雍待我仁至義盡,我卻想眼看著大雍將士在南楚失去性命榮耀,越想越是難過,忍不住連連飲了幾杯。

「凝春」酒雖然香醇,但是後勁卻是十足,我已經先後飲了十幾杯,不免酒意上頭,有些頭昏目眩,原本刻意忽略的情緒湧上心頭,越發覺得心中苦痛,忍不住走到檻外,雪花撲面而來,散入輕裘透錦衣,寒氣襲人,素來畏懼寒冷的我卻怔怔站在雪中,想到闊別南楚多年,如今終於有機會回到故國,卻是要與之為敵,不由淚水滑落,立刻被寒風化成薄冰貼在面頰上,我卻絲毫不覺寒冷。

小順子原本在一旁看著江哲飲酒,此時看出不對,連忙上前半扶半抱,將江哲攙回臨波亭,拿了一件大氅將他裹住,卻見江哲神智昏昏,不由低聲嘆息道:「公子,你這是何苦呢?你若決定獻策平楚,就要下定決心,不可再眷戀故國,你若決意不再獻策,又何必為了那些無情無義之人多費心思!」

我已陷入醉意朦朧之中,倚在亭中舒適的躺椅上,對小順子的話充耳不聞,只是清淚忍不住長流,有些事情一旦面對,終究是不能心如鐵石,雖然我早已決定不再留戀故國,可是到了這個時候,仍然不能控制自己,罷了,今夜再放縱一次吧,明日就要用盡心力對付南楚了。不知道若是當初我不曾投靠雍王,今日會不會好過一些。

小順子有些驚慌失措,這麼多年,他從未見過江哲如此失態,他不明白,南楚還有什麼值得留戀之處,公子這些日子不是憂心大雍勝過南楚么,怎麼答應了獻策平楚之後卻是如此悲慟。

正在小順子手足無措的時候,遠處突然傳來腳步聲,小順子心中一驚,來人腳步聲他十分熟悉,抬頭看去,果然是李贄帶著侍衛正在向這邊走來,公子這個模樣不能讓人見到,小順子正欲扶著江哲暫避,目光閃處,卻看到李贄身邊竟然跟著冷川和段凌霄兩人,別人也就罷了,自己帶著江哲,絕對是瞞不過這兩人耳目的。略一猶豫,李贄已經一邊笑著一邊走進臨波亭道:「隨雲在么,朕可是等不急了?」剛說到這裡,他的語聲停住了,只因他看到江哲躺在躺椅上似乎已經醉倒了,而且口中喃喃低語,不由放低了聲音。

小順子強壓心中憂慮,道:「公子多喝了幾杯,已然醉了,不知道陛下親臨,還請恕罪。」

李贄笑道:「是朕太心急了,不關隨雲的事,罷了,今夜朕就在寒園留宿一夜。」說罷,他坐在江哲身邊,正要看一下江哲酒醉的情形,但是目光一閃,卻看到江哲眼角的淚光,然後耳邊傳來江哲的醉語,只聽得兩句,他已經是面色微變。心中震動之下,無意中抬頭看向小順子,發覺小順子緊握雙拳,目中閃爍著緊張的光芒。心思千迴百轉,他卻是微微一笑,道:「小順子,今夜朕要和隨雲抵足而眠,你安排一下。」

小順子驀然抬頭,露出驚異的神色。

寒園之內,今夜戒備森嚴,望著寢居之內暗淡的燈光,小順子忍不住在房內踱來踱去,若非李贄十分堅決,江哲又沉醉不起,不論付出何等代價,他也要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他很擔心江哲再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惹惱了李贄。這時有人在外面叩門,小順子沒有去開門,只是冷冷道:「段大公子么,請進。」

門開了,走進來的果然是段凌霄,他笑道:「邪影李順也有如此不冷靜的時候,真是難得一見。」

小順子冷冷道:「正如我也想不到段大公子會隨駕而來。」

段凌霄不以為忤地道:「段某留在雍都為人質,這是事實,段某也不需掩飾,不過今日段某前來,就是想看看楚侯爺如何獻策平楚,覆滅故國,想不到卻見到他借酒消愁,倒也覺得不虛此行,只不知陛下會如何處置,想必這也是你如此不安的緣故吧?」

小順子冷冷道:「不關你的事。」

段凌霄笑道:「自然不關我的事,不過四弟來信相詢,我不過是想替他看看罷了。」

小順子眼中閃過煩惱的神色,又望向寢居之內迷濛的燈光,考慮著如何應付可能會來臨的狂風暴雨。

卧室之內,我呻吟了一聲,雖然「凝春」並不會讓宿醉之後的人頭痛,可是我仍然覺得有些不舒服,真是喝多了,不由叫道:「小順子,給我倒杯茶。」耳邊傳來有人走動的聲音,然後有人端了茶杯過來,我閉著眼睛喝了一口,覺得舒服了許多,翻了一個身準備繼續入睡。但是朦朧中突然覺得有些異樣,那送上茶水的人動作生疏,而且足音剛勁有力,這分明不是小順子,我驚出一身冷汗,起身道:「誰在那裡?」昏暗的燈光中,只見一個男子負手而立,我一看到那人面貌,嚇得立刻酒意全消,爬起身來,也不顧身上只穿著中衣,下床拜倒道:「臣江哲叩見陛下,請恕臣失禮之罪。」

李贄上前一步將我攙起,嘆道:「是朕錯了,你若是不願參與南征之事,朕可以不為難你。」

我心中一驚,抬頭看時,發覺李贄面上並沒有惱怒之色,而且他一身明黃中衣,似是十分隨意模樣。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李贄已經拉著我坐到軟榻上,自己坐在我對面,感慨道:「想起昔日朕將你強行帶回雍都,就是在這府上,朕費盡心機要將你收為己用,往事歷歷在目,猶如發生在昨日一般。」

這時,我已經平靜下來,想必我的失態李贄都已經看在眼裡,不論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已經有了準備,因此只是淡淡道:「臣也記得,臨波亭賞雪賦詩之事,記憶猶新,就在雍王府內,臣屢次辜負殿下厚愛,迫得殿下左右為難。」

李贄長嘆道:「不僅是左右為難,朕是動了殺機,準備在你告辭之時鴆殺於你。」

我身軀一震,這件事情雖然我們君臣兩人心知肚明,可是誰都沒有捅破這張燈籠紙,想不到今日李贄竟然說了出來,覺得腦後有點涼風,莫非李贄是準備跟我算總帳么,想著這些年自己做的這些事情,有多少可以算的上是欺君之罪,一數之下不免汗顏。

似乎是察覺到我的不安,李贄笑道:「不過總算朕懸崖勒馬,才沒有犯下大錯,留下了你這位國士,這些年來,若沒有你出謀劃策,朕焉有今日,其實朕也想過不能因為平楚之事難為你,可是到頭來還是讓你為難了,隨雲,你若真覺得不情願,朕答應你從今放你還山,你若不想留在雍都,朕不阻你回東海。」

我聽得心中一震,想起昔日君臣際會,龍虎風雲之事,忍不住心潮澎湃,望著李贄疲倦中帶著誠摯的面容,我終於俯首拜倒道:「陛下何出此言,陛下待臣之厚,亘古未有,如今大雍南征受阻,陛下煩惱難安,臣焉能去過閑雲野鶴的日子,陛下,臣心中已有平楚之策,只需三年五載,定能一統天下。」

李贄聞言大喜,道:「隨雲果然已有良策,快說給朕聽。」說著又將我攙起。

君臣二人相視而笑,都覺得前些日子生出的芥蒂煙消雲散。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道:「這次我軍戰敗,其實是輕敵之故,若是當時遣大將攻淮西,或許不會遭遇慘敗,只是如今情勢已經不同,南楚軍權皆在陸燦之手,從江淮防線攻入已經殊不可能。

大雍和南楚南北對峙,長江乃是天然的防線,上通巴蜀、中經荊襄、東連吳越,上下游之間相互呼應,若是失去長江,則南楚覆亡只在朝夕,然而如今長江防線盡在南楚控制之下,南楚以淮南為長江之蔽,我軍則據淮北重鎮,江淮之險,雙方共有,以陸燦之能,必然在淮南布置重兵,時刻窺伺淮北,陛下需以重兵拱衛淮北,如此一來,雙方在江淮形成對峙之局。

前人曾言『欲固東南者,必爭江漢;欲窺中原者,必得淮泗。有江漢而無淮泗,國必弱;有淮泗而無江漢之上游,國必危。』天下之勢,荊襄、青州為江淮兩翼,荊襄足以屏護江漢上游,青州足以屏護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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