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天長地久 第十六章 三顧頻煩

第六部 天長地久 第十六章 三顧頻煩

隆盛七年十二月,大雍慘敗淮南,淮南節度使裴雲、靖北將軍長孫冀上書謝罪,雍帝嘆曰,二卿無罪,皆朕之過也,乃下詔罪己,齋戒祭天,以告英魂。

——《資治通鑒。雍紀三》

「江夏大營十一月四日東下,沿途戒備森嚴,聲言因淮西告急,九江空虛,將至九江防範雍軍渡江。」

在寒園之內,明亮的燈光之下,霍琮捧著文卷朗聲讀著,而江哲正倚在軟榻上悠閑自在地把玩著晶瑩剔透的墨玉棋子,小順子則是坐在棋坪對面的椅子上,皺著眉看著面前的棋盤,盤面上白棋一條大龍眼看就要被黑棋合圍,這本是很難出現的情況,若論棋藝,小順子雖然不能稱是國手,可是要勝過江哲那是輕而易舉的,所以霍琮明明在那裡讀著兵部轉來的軍報,仍然是不時偷眼觀瞧。

當霍琮讀到江夏大營加入瓜州渡口的大戰之時,我把玩棋子的動作停了下來,抬起頭道:「陸燦果然大有長進,也夠膽量,九江空虛不就是他一手造成的么,不與裴雲在淮東爭鋒,而是將九江大營調到京口,造出南楚中部防線不穩的跡象,然後借口九江空虛,又調動江夏大營到九江,似是拆了西牆補東牆,實際上卻是迷惑我軍耳目,一來不讓我軍想到會有騎營馳援壽春的可能,二來也令我軍忽視了江夏大營會合九江大營,在揚州決戰的可能。不過陸燦此計也是極險,淮西戰局勝負未分,荊襄又有我軍游弋,一旦壽春失守,或者長孫將軍繞過荊襄,直入荊南,那麼南楚軍都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不過想必陸燦已經心知肚明,這一次我軍的主攻方向不是襄陽,長孫將軍又是穩紮穩打之人,不會冒險突進,只有淮西之戰,陸燦的確是冒了險的,不過此舉已經有名將之風,淮西之戰若有三成勝算,這麼做就是值得的。嗯,琮兒,念念淮西的軍報,我要看看那裡陸燦是如何安排的?」

霍琮尋出淮西的軍報,按照次序詳細念了一遍,當他念到陸雲和石觀之子石玉錦陣斬董山的時候,我的手一抖,但是面上神情沒有絲毫變化,反而笑道:「好啊,陸燦做的不錯,雉鷹若不趕出巢去,也不能振翅高飛,陸燦將親子放在險地,怪不得淮西軍如此頑強,否則崔珏、董山也是難得的猛將,也不會在壽春被阻。其實也是皇上輕敵,若是派上一員謹慎小心的大將,再多派幾萬人馬,嚴防敵軍增援,斷不會使大軍因為久戰疲敝,落得一個兵敗如山倒。其實這也難怪,陸燦這支騎營如此隱秘,司聞曹全無所知,恐怕就是南楚朝廷也是不知道的,既不知壽春將有援軍,也難怪崔珏、董山二人懈怠。不過董山被兩個不到十五歲的少年聯手擊殺,倒也是頗為讓人意外,我記得他是一員猛將。」

霍琮道:「根據司聞曹事後的調查,董將軍斷後苦戰,那時應該已經是強弩之末,而陸少將軍和石少將軍都是難得的少年勇士,所以才能取得這樣的戰績,聽說當時的戰況十分危險,兩位少將軍也是險些喪命。」

我輕輕一嘆道:「經此一戰,淮西軍民士氣高漲,陸雲雖然年少,卻已經成為南楚軍方不可忽視的力量,陸燦定會趁機在淮西擴軍備戰,加強對淮西的控制。等到淮西軍力強大之後,就可以向東北攻宿州、徐州,或者向西北攻取豪州、睢陽,想來數年之內,陸燦都會從淮西屢屢出兵,攻略淮北,訓練士卒。」

霍琮疑惑地道:「先生,雖然陸燦已經掌握江南軍權,可是大雍擁甲百萬,這次戰敗並未傷筋動骨,陸燦理應休養生息,防備大雍南徵才是,怎會主動挑起戰事呢?」

我輕笑道:「陸燦雖然掌握了江淮兵權,可是心卻還不夠狠,禁軍仍有大部分掌握在尚維鈞手中,建業仍然是尚氏的天下,陸燦手中的兵權越重,就越會有些自詡忠臣的文官擔憂他仗恃兵權謀反,所以尚維鈞的支持者反而會越來越多。等著吧,等到論功行賞之後,就會有人想盡辦法消弱陸燦的權力。所以他若想自保,只能主動出兵,邊境戰亂不休,才能保全他的身家性命。」

霍琮眼中寒光一閃,道:「功高莫賞,本就是不赦之罪,陸大將軍會不會索性自立為王,到時候江南便是鐵板一塊,再無可乘之機。」

我揚聲笑道:「琮兒,你以為兵變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么,不錯,陸燦手掌重兵,一旦兵發建業,就可以犁庭掃穴,控制南楚朝廷,甚至自立為王。可是有些事情卻不是只靠軍隊就可以實現的,一旦陸燦起兵反叛,那些因為陸家忠義聲望而為之效命的將士就會失望,甚至還會有人起兵勤王,別忘了襄陽容淵、淮西石觀、葭萌關余緬雖然都尊陸燦為首,而且他們和陸氏也多有牽絆,可是他們更是南楚的忠臣,若是讓他們隨陸燦反叛,恐怕還不能夠。而且尚維鈞掌控朝局多年,與南楚各大世家之間有著盤根錯節的關係,現在南楚朝廷的官員,十之六七都是尚氏一黨,若是陸燦清了君側,這些官員怎麼辦,都殺了,南楚朝堂一空,政局立刻陷入混亂,若是不殺,這些人難道會真心尊奉陸氏為王么?陸氏的力量主要集中在軍方,根本沒有辦法控制整個南楚的朝廷,恐怕到時候朝政會被趁虛而入的世家勢力掌控,到了那時,各大世家為了爭權奪利,必然彼此攻訐,只怕南楚的局勢會更加糜爛。所以陸燦不能用兵變的方式解決即將面對的壓力,唯一的辦法自然是挑起外患,只要江淮戰事還在進行,尚維鈞等人就不敢隨便加害陸燦和他手下的將士。而且大雍南征之心是不會消除的,與其坐著等大雍來攻,還不如主動出擊,還可以利用這些小規模的戰鬥磨礪士氣,訓練士卒,讓南楚的邊境穩如泰山,這樣一舉兩得的事情,陸燦何樂而不為呢?」

霍琮聽得入神,良久才道:「先生,尚維鈞畏懼陸燦軍權,必然不敢輕舉妄動,而陸燦與其去爭奪朝中的權力,倒不如掌控大軍在外一呼百應的好,只是這樣一來,江南局勢穩定,大雍就不可能順利的平滅南楚,天下難以一統,豈不是兵燹永難休止。」

我瞥了他一眼,道:「陸燦這個人忠義之心極重,他之所以爭奪軍權不過是因為不願見到大雍鐵騎南下罷了,對他來說,他主軍,尚維鈞主政,那是最好不過。當然日後他位高權重,會不會有不臣的心思尚未可知,可是在我看來,這個人沒有謀反的可能。陸氏世代將門,忠義之心已經根深蒂固,陸燦也不例外,雖然他的手段厲害一些,行事少些忌憚,可是他沒有自立之心。只是他雖然用心是好的,尚維鈞卻是不會認同,現在不過是暫時的妥協,這種軍政分離的情況終究不能持久,除非是南楚國主有足夠的威望收回軍政大權,或者尚維鈞甘心雌服,只是這兩點都不現實。南北對峙,終究不能長久,此消彼長,必有一方灰飛煙滅,兩國相爭如此,兩個權臣相爭也是如此。縱然陸燦委曲求全,或者用些雷霆手段壓制這個隱患,可是一旦爆發出來,就是驚天慘變。只不過南楚君臣若不是太愚蠢的話,維持幾年平衡局面應該還沒有問題。不過,琮兒,你問這些事做什麼,莫非也想和陸燦較量一番,看看誰才是我門下第一人?」

霍琮臉上露出尷尬的神色道:「弟子怎會有此意,是嘉郡王托我試探先生的口風,想知道先生是否已經有了平楚之策,或許是奉了齊王殿下的命令吧。」

我冷冷一笑,道:「多管閑事,李麟既然是郡王之尊,費些心思也就罷了,你不過一個白衣,何必這麼多事,你只要讀好你的書就行了,對了,明日你將兵部送來的軍報整理之後交回去,就說江某乃是閑散之人,對於這些軍報不感興趣。以後若再有這樣的文書送來,就說我正在養病,無暇理會身外之事,不許你再擅自接下這些軍報。」

霍琮心中嘀咕,你方才不是聽得很認真么,還振振有詞地分析局勢,如今怎麼又改口了,口中卻連忙道:「都是弟子擅自作主,請先生恕罪。」說罷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看著霍琮的背影,我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么,哼,什麼齊王的意思,嘉郡王多半是奉了太子之命,太子多半是奉了皇上之命,不過是想試探一下我的心意。看來這次攻楚的慘敗,讓大雍君臣頭腦清醒了許多,自然想到了我當日的上書,看來皇上已經明白非是我眷戀故國,而是他們輕敵了。如今局勢變化至此,這些人定是都想聽聽我的判斷。可是我江哲豈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物,既然他們曾經懷疑過我,我便索性不介入雍楚之戰,這本就是我的希望,反正他們君臣都是身經百戰的名將,步步為營,這種情況下,有個二、三十年的努力,攻下南楚應該沒有問題吧?畢竟南楚內部還是隱憂重重的,陸燦若是沒有進取之心,我料他四五年之內就會遭遇劇變,南楚現在的國主趙隴,應該還有幾年就要加冠了,到時候理應親政,那可是尚維鈞奪回軍權的最好的機會啊。不過陸燦這些日子的手段帶著陰狠,不似他的風格,一個人行事的作風是很難改變的,多半是韋膺的謀劃,這兩人合作如魚得水,對於南征十分不利。罷了,我怎麼又在盤算平楚之事,不是想好了置身事外的么?

側過臉看著小順子還在冥思苦想,我偷偷笑了,日前得到一本國手的棋譜,上面有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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